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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陈英年脸上变了颜色,灵巧的嘴皮突然干燥得有些张不开,半晌,憋出一句,“他糊涂!糊涂啊,用西瓜换芝麻,是真糊涂。”
老邢以手抚额,叹道,“你能明白首长的良苦用心就好。”
心中却想还是首长英明,明年大换届,左右都得下去,能换眼前这位大爷稍稍悔改,未尝不是大得。
陈英年瞪了瞪眼,终究没有反驳,伸手来开门,坐进车里,发动机轰鸣之际,车窗降了下来,“那个薛向不简单,此事若有波折,必出在他身上,尽快落实吧。”
老邢嗤道,“英年同志,你就把心放肚里吧,黄口孺子,名不副实,你就踏实待着吧。”
薛向的确不凡,成老也甚是欣赏,点评年轻一辈时,便提到过薛政局家的千里驹,评曰:此子锋锐无匹,有朝一日,若学会藏锋敛芒,前途当不可限量。
话出自成老之口,份量不可谓不重,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毛头小子,锋锐再利,还能刺破苍穹不成。
见老邢如此言语,陈英年一颗心也就放进肚里去了,转念一想,也觉是自己太过高看薛向了,老头子这个级数定下的事,哪里是薛向能撼动的。
念头定下,他也懒得在此处多待,发动机场,疾风也似地去了。
老邢叹口气,转回篱笆小院,正要将躺椅上的羊毛毯收束起来,一辆绿皮吉普在碧绿如毯的草坪上,飞驰而来,车绿草绿,远远望去,若非机车轰鸣之声。根本就看不清车身。
此处是禁区,基本就不会放车辆通行,除了那位英年同志,这些年,就再没除成老专座之外的第二辆车到来。便是中枢有急务需要成老处理,通过电话便可关联。今次却不知出了何事,竟派了专车来报。
老邢方步到门前,那车便在柴扉前四五米处,打了个急旋,停了下来,跳下个形容威严的中年人,胸前的两管笔,让其平添了几分文翰气。
“出了何事,怎么如此惶急。成何体统,若是打扰到成老,这个责任谁负?”
来人是成办副主任,也是成老的文字秘书霍明亮,此人心思深沉,向不为老邢所喜,时常敲打,今次霍明亮撞到了枪口上。老邢自然不会对其有好脸色。
霍明亮也不惊慌,打开手中的公文包。掏出两份紧紧包裹的文件袋,一份极薄,一份稍厚,封口处的封皮上皆印刷着绝密的字样,郑重非常。
“哪里来的!”老邢微眯着双眼,放出点点寒芒。怒意已一点一点从心头腾起。
他是成办主任,收发室归他掌管,也就是所有的机要文件,都会最先留到他手中,旁人根本无权接触。
霍明亮竟然动了他邢某人范围内的奶酪。怎能不叫老邢心火陡起,再是老成持重,到底也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最忌讳的便是权柄遭侵。
霍明亮微笑道,“主任,您别误会,薛办的戚主任亲自给我打了电话,约我见了面,私底下给我的,让我第一时间交给首长,我这才惶急赶来。”
“戚如生?竟然是他!”老邢那皱纹密布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浸淫官场多年的敏锐感,刹那间全部释放!是戚如生,那一切就好解释了,戚如生这个薛家的锦衣卫指挥使,论消息的掌握,天下怕是无出其右,他知道成老现在在谷中修养,自己随侍在侧,那是再正常不过。
可既然知道自己在谷中,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沟通,反要紧赶着霍明亮过来,送着两份东西。
“不对!不对!”
老邢的汗毛陡然炸了起来,他猛地想到先前驾车离去的陈英年,莫非薛家这是奔着陈英年来的!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你先回去的,安心料理好办公室,有什么事,先电话通知我,不要自作主张。”
训斥一句,老邢捧着两份文件,掉头便转进栅栏去了。
霍明亮望着老邢的背影,紧了紧拳头,便又松开,转身跨上吉普,径自去了。
霍明亮方去,老邢便在躺椅斜对面上的锦凳上坐了,将两份档案袋在身前的茶几上放了,端详半晌,伸头忘了忘,不见成老归来。
忽的,他拿起薄的那封,刺啦一下,撕开了封皮。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煎熬,他不信薛氏敢如此疯狂,兼之跟随老爷子这些年,他自信老爷子的一切,自己都了如指掌,包括那位陈英年同志,老爷子从未说过那是自己的内甥,却还是让他从特殊渠道知道了。
掌处过无数机要,老爷子也赐了自己特殊情况下的专断之权,现在难道不就是特殊情况么,专断一回,料来无碍。
封皮被撕开了,朝下抖了抖,一张照片从里间滑落出来,在茶几上落定,正面朝上。
这是张边角泛白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印着的是名中年妇女,简短的头发,粗大的布艺打满了布丁,胸前带着朵土气的大红花,似乎不习惯照相,表情有些呆滞、木讷。
照面的背景是一次级别极低的农村表彰大会,土气破败的桌椅和那歪歪斜斜的横幅上写着的“小河庄先进劳模……”,其后几个字,被一个溜到树上的小孩遮掩。
对着那张照片端详许久,眼睛都瞪酸了,除了发现照片上那女人的容貌,细细窥察,年轻时当是个不错的美人,老邢便再无掌握任何蛛丝马迹。
“小邢,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哦,那讨债鬼走啦!”
不知何时,成老走进院来。
听见成老招呼,老邢猛地站起身来,恭敬道,“成老,您来啦,这里是刚送来的加急文件,因为太急,我先拆开看了。”
尽管事由专权,可那是成老事先允许的,今次成老却没有言在先,所以,老邢要招呼一声,换取成老的谅解,当然,以他的经验,老爷子定不会怪罪。
果不其然,老爷子摆摆手,道,“山谷里住两日,也不得清闲,他们总找得到,你处理……”
一个“吧”字未曾出口,成老的目光忽然落在茶几上的那张照片上,顿时化作泥塑木胎,僵硬地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