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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枪实弹的锦衣官校面前,兖州府的捕快衙役们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百户官甩出一张黑框红字头的北镇抚司驾贴,这伙人就彻底老实了。
习东胜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两名锦衣校尉扶着他走到柴堆边儿,颤抖着手抚着每具尸身,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此时早已变成了僵硬冰冷的尸体,而且肢体四分五裂,有的手脚斩断,有的肚破肠流,有的身首异处,死状极为惨烈。
“沈老黑、张铁柱、魏金刚……你们,你们死得好惨哪!”习东胜的脸直抖,眼睛几乎要裂开了。
可不是嘛,从尸首的状态看,简直就是虐杀了,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无缺的。
劫镖而已,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辣手?
徐辛夷这个将门虎女也看得直皱眉头,大声喝问那师爷:“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烧掉尸首,是想毁尸灭迹吗?”
师爷脸上一双贼眼滴溜溜直转,已不像开始那么慌乱了,拱手道:“复上夫人,学生乃兖州府刑名师爷臧茂林。因近来春回大地、阳气上升,这些尸首lù天摆放,恐怕狐狼乱咬、蚊蝇滋生引发瘟疫,所以本府大老爷以百姓性命为重,命学生将尸首烧掉。”
徐辛夷闻言一滞,明知道这人是敷衍推搪,偏偏说的有三分歪理,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臧茂林心头暗暗好笑,已瞧出眼前这位徐夫人英风锐气不逊男儿,却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要讲起道理来,断断不是自己这个公门老油子的对手。
照着臧茂林的说法,兖州知府荀长风还是个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好官呢!
“一派胡言!”张紫萱携着青黛走出轿子,相府千金粉面罩着层寒霜,冷冷的盯着臧师爷:“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凡官府勘验横死之尸,须得保持尸身完整无损,故意残毁尸身者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烧尸者也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所以,即便是担心引发瘟疫,你们也只该挖坑将尸首深埋处理,而不是放火烧掉!”
臧茂林听得心头巨震,这时候就算做官的人,平时也多半只读四书五经,大明律除了刑名师爷和按察司、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之外,还真没几个人知道里面的内容,怎么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却将内容倒背如流?
那伙衙役捕快就吓得毛了,一个个揪着臧茂林问:“臧师爷,烧尸真是知府大老爷下的命令?您可不能坑害咱们哪!”
张紫萱lù出了狡黠的笑容:“臧先生,我看你戴的是瓦楞帽,不是秀才的方巾,那么你就是连秀才功名都没考上的‘白身师爷’,想来是凭着谙熟刑名才坐到刑名师爷位置的?料想你不可能不知道焚烧尸体的罪行吧?”
臧茂林额角的汗水就下来了,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遇到个比自己还熟悉刑名的女子,饶是他诡计多端,竟被张紫萱说得无言以对。
“白身师爷,啧啧这几十年公门沉浮,里头的道道也很清楚了,”张紫萱微笑着,深邃的眸子闪着光芒,语声也清脆动听,偏偏在臧茂林耳中却比勾hún的无常还要叫他胆战心惊:“你已经有了焚烧尸体的罪行,北镇抚司便可将你羁押起来,如果我们把你带到兖州,猜猜荀长风荀知府在这时候会怎么做?是尽全力营救你,还是丢卒保帅,甚至……想办法让你永远也没法开口?他是两榜进士出身的知府,你却只是个白身师爷,嘿嘿!”
臧茂林公门沉浮二十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纪漂亮的女子说得汗流浃背,但现在他是真的怕极了,颤声道:“我招、我招,请夫人不要再说了!都是荀知府他让我来烧掉尸首的,小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张紫萱嘴角一翘,lù出个揶揄的笑容。
青黛忽然奇道:“咦,紫萱姐姐的笑,和秦哥哥一模一样呢!怪不得他们俩能走到一块儿,嘻嘻。”
“都是一样的jiān诈狡猾,”徐辛夷撇撇嘴,心说他俩才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呢!
张紫萱手段狠辣,逼得臧茂林当场招供,又对衙役捕快们恐吓一番,说这件事涉及到某起非常严重的钦案,所以出动钦差秦少保和北镇抚司精锐官校来办案,你们被上司门g蔽,无意中充当帮凶,只怕前途未卜。
众捕快衙役吓得hún飞魄散,齐刷刷跪在地上求夫人救命,所知的全部消息,自然像竹筒倒豆子似的通通吐出来,大伙儿又翻过来劝臧师爷不要执mí不悟,到时候自误误人就悔之晚矣。
张紫萱双十年华,办事老辣却丝毫不逊于徐文长这些官场老油子,立马就吩咐官校将招供的内容誊抄在纸上,让臧茂林和众捕快衙役签字画押,取到的供状就白纸黑字红手印,铁板钉钉了。
徐辛夷在旁边看得直吐舌头,心道果然不愧为相府千金,人家的手段拿出来,整治这师爷和捕快衙役,真正不费吹灰之力!
根据臧师爷的供述,他当然知道烧毁尸体有毁尸灭迹的嫌疑,并且烧尸本身也是触犯大明刑律的,可禁不住知府荀长风的强烈暗示,吃了主人的饭,少不得替主人做事,只好借口防止瘟疫,领着这些衙役捕快前来焚烧尸体。
至于荀长风为什么会这样做,臧师爷并不清楚,他的猜测和负责追杀齐赛花、习东胜二人的周德兴一样,认为是荀知府在外察即将来临之际,试图尽快结案好卸下肩头的重担,以便获得较好的考语,从而得到升迁,至少也要保住现在的位置。
“好个昏官!”徐辛夷愤愤不平的骂了句,像他这样为了保住官位就草菅人命,实在是叫人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远处马蹄声响,马队朝着这边疾驰,众人心头暗惊,徐辛夷取了望远镜朝那边一看,便喜道:“哈,是秦林来了,他看见我们在这里,一定大吃一惊!”
张紫萱和青黛无奈的互相看看,恐怕这就是徐大小姐的最终目的吧。
秦林看到这边的情况,也立刻快马加鞭,马儿跑得飞快,到三女身前就一个骗tuǐ跳下马背,不假思索就说:“哈,徐大小姐,果然不值得信任,让你留在船上,偏要跑到现场这边来!”
魏国公府的大小姐,这辈子最多只肯听秦林的话,并且还仅限于当面,背转身就改了主意,谁也拿她没办法。
秦林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跑到现场来的主意,一定是徐辛夷拿的,青黛从来老实听话,张紫萱也喜静不喜动,没有徐大小姐这么重的好奇心——她根本是属猫的!
这家伙,就知道凶我!徐辛夷自己心虚,嘟着嘴不说话。
臧师爷和捕快衙役们本来心上心下的,担心自己的前途未卜,但看见这一幕仍不免发笑,原来英风锐气的女将,遇到老公就气焰顿消了,看来如今这世道还没变,终究是雌的怕雄的。
“秦兄,莫怪徐姐姐,今天多亏她立功呢!”张紫萱笑眯眯的指了指柴堆:“咱们再来晚一点儿,尸身就要被这些家伙烧掉了。”
哦?秦林早就看见那柴堆了,闻言并不吃惊。
徐辛夷却看了看张紫萱,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说话,好在她心地开朗,就说:“也不光我立功啦,刚才紫萱妹妹审案也tǐng厉害,秦林啊,本小姐看你的本事,也就和紫萱妹妹差不多。”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秦林心头直乐,张紫萱和徐辛夷互相说好话,这可是极为难得呀。
秦林看了臧茂林等人的口供,又把济南府发生的案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张紫萱、徐辛夷和青黛听说东昌镖局满门被害,全都吃惊不小,青黛更是极为可怜脸sè苍白的齐赛花,走过去柔声安慰这个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姑娘。
习东胜得知噩耗,同样悲愤莫名,拳头狠狠的砸着担架,震裂了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浸出来打湿了绷带,他也不管不顾。
可齐赛花并不领情,心情极为复杂的站在一边,眼神也躲着习东胜,因为济南东昌镖局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她父亲齐祥云罩门被破死于非命一事,都证明了内部出了叛徒。
整个镖局活下来的,除了她就只有习东胜,她自己不是叛徒,那么谁是叛徒呢?
秦林似乎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尸体堆放的柴堆边上,瞧着四分五裂的尸首若有所思:“奇怪了,抢劫红镖杀人而已,为什么要把尸身斩成七八块,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齐赛花道:“我们镖局子走镖,讲的是和气生财,并不爱和绿林道的朋友打仗,无论死了几个镖师,镖局都要赔钱,这赔钱就赔穷了……所以,家父开了多久的镖局,却没和什么人结下深仇大恨。”
秦林看了看尸身,因为天气非常寒冷,这些尸体并没有腐烂,方便了他的检查工作。
“不对劲儿,”秦林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