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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笑嘻嘻的打量着莫智高等人,戏谑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足足顿了半柱香的时间,等他们膝盖头都有些跪痛了,才不紧不慢的朝着北面京师方向拱拱手,朗声道:“圣恭安。”
呼~~莫智高擦着满头汗水,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加上亲信们一共几十道目光,全都盯在秦林飞鱼服里面系着的玉带,明黄sè缎子打底,镶嵌的和田白玉质地温润细腻,赫然雕刻着飞龙抢珠图案,乃是皇帝才有资格用的九龙玉带!
秦林把御赐九龙玉带系在腰上,无论谁见了都得下跪恭请圣安,所以莫智高等人立刻跪下山呼万岁,谁要不跪,谁就是欺君之罪!
万历的的确确把秦林的官职全部革掉,但从来没有抄家收回御赐之物啊,话说回来,抬棺死谏最多也就挨廷杖,如果谏言就要抄起家来,不用秦林自己费力,满朝文官清流第一个就要和万历炸毛——咱们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谏言要抄家,咱们还混个屁啊!
这是朝廷制度,就算皇帝,也不能坏了规矩,想当年以王爷身份入承大统的嘉靖皇帝,想把自己亲爹抬成先皇,和满朝文官闹到什么程度?虽然大礼议上嘉靖到底还是得到了胜利,可胜利的过程之艰难,也够他喝一壶的。
万历赐给秦林的九龙玉带,也就一直在秦林手上,万历再怎么把他罢官革职,也不好意思说把我赐给你的玉带还回来这种话吧。
只不过,别人得到了钦赐之物,都毕恭毕敬的供奉起来,有的府上每天还烧三炷香呢。像秦林这么堂而皇之系在腰上的,还真是绝无仅有。莫智高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啊!
秦林坏笑着,慢慢把外衣又披在身上,双手放在衣襟处假装整理,像猫戏老鼠似的看着莫智高:“咳咳,莫百户,你现在还要不要在下行庭参啊?”
嗨呀秦长官真是太坏了,坏得叫咱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陆远志、牛大力要很辛苦才能忍住笑,秦林那意思是摆明了的。如果莫智高还敢唧唧歪歪,他就又把衣服解开,亮出九龙玉带,莫智高和琼州百户所的人还得再一次跪下恭请圣安。并且这种游戏可以重复无数次。直到对方膝盖跪烂为止……
白霜华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显控制不住笑意了:秦林这家伙实在惫懒。满朝文武百官,这种事恐怕只有他做得出来吧。
莫智高比吃了个苍蝇还难受,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把秦林狠狠揍一顿,可陛下的九龙玉带系在他腰杆上,谁敢对他怎么样?只要碰到九龙玉带,这家伙绝对说你是故意不敬御赐之物。欺君罔上的罪名扣下来,谁都顶不住呀。
更何况。街道两边无数百姓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他们也不清楚前因后果,只看见一向飞扬跋扈的莫百户竟对一个年纪轻轻、身穿校尉服sè的锦衣卫士下跪,嘴里还高呼万岁,如果不是琼州离京城实在太远,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万历皇帝微服sī访过来了。
莫智高脸sè一阵红一阵白,和心腹们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
“咳咳,琼州地气温暖,站在太阳底下好像越来越热了,”秦林说着,就又慢条斯理的去解外衣。
别别别,莫智高脸sè都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当机立断:“秦长官太客气了,什么庭参?您咱们的老上司,行这个礼,不要折杀小的吗?”
“我也觉得你当不起呢,”秦林依然是笑嘻嘻的,可语声中的寒意,叫莫智高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秦林说罢大笑三声,率着众官校扬长而去,剩下莫智高在百户所门口直擦冷汗。
“看什么看?!”莫百户的亲信们驱散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人人脸上无光。
莫智高看着秦林的背影心头惴惴,他忽然发现,答应刘守有的嘱托,也许是个错误的选择……
秦林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人群中脚步声响,似乎有几人冲着自己而来,众亲兵弟兄立刻身形交错,隐隐布成阵势。
白莲教主白霜华也深吸一口气,双脚不丁不八,看似随意垂下的双掌,已随时可以发出雷霆一击。
“教主大人,别那么凶好不好,你不是说不管我死活吗?”秦林用肩头挤了挤白霜华。
“谁,谁管你死活啦?”白霜华俏脸微微一红,肩头发力朝秦林靠过去,把他震开,“哼,我只是不准你早早死掉,免得到时候兑现不了赌约,所以这一年里,谁要杀你,我就杀谁!”
到底是教主大人,威武霸气啊~~
“秦长官留步!”追来的几人叫喊起来。
四名青衣白帽的仆人追上来,朝着秦林垂手而立:“秦长官,弊主人请您暂且留步,有话想和你谈谈。”
“哦,你们主人是谁?我记得在琼州并没有亲朋故旧,”秦林mō了mō鼻子,想不出在琼州认识谁。
一个苍老而矍铄,隐隐带着金石交鸣的声音笑道:“老夫刚峰先生海瑞,秦长官安好?”
海瑞海青天?秦林大吃一惊,在他心目中,海瑞不仅是当朝第一大清官,经常为民请命,还是位刑侦方面的前辈高手,《海公案》在民间传得很神,尽管里头怪力乱神的东西很多,看起来荒诞不经,但秦林自己不也是被传得rì断阳夜审yīn、深入九幽地狱拷问hún魄吗?
早就知道海瑞在琼州,秦林本来准备安顿下来,就抽空去拜访他,和这位前辈交流交流断案的心得体会,却没想到他主动找上门来,也算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陆远志和牛大力也颇为敬仰的看着海瑞,只见他老人家年近古稀,花白的头发胡须,身材高瘦。面皮黑里透红,jīng神矍铄。眼睛里有股子倔强的神气,穿的布衫飘飘dàngdàng,脚上踩一双自家做的千层底布鞋,颇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清官气度。
唐敬亭也追上来了,冲着秦林笑道:“本官唐敬亭,忝为琼州知府,刚才和海老师在茶楼上谈论诗文,无意中看见老弟与莫百户交涉,老师有些话想和秦老弟谈谈。”
哪里是什么无意中看见?海瑞分明就是等在茶楼上观察秦林的。总体上他还是比较满意,只到了最后才有点意见。
“失敬失敬,原来是海刚峰海老前辈,小生这厢有礼了!”秦林冲着海瑞一揖到地。
他是作为几百年后的法医、刑侦工作者。向同一领域的先行者致敬。海瑞和唐敬亭却会错了意,听到前辈二字,两人相顾而笑。
府衙就在不远处。一行人应唐敬亭邀请,成了琼州府的座上宾。
白霜华看看府衙陈设,自己觉得好笑,本来是大明朝的强仇大敌,就算进府衙吧,不是搞破坏就是率义军打进去。像今天这样成为座上宾,还是头一次呢。
“不知道这唐敬亭是个好官还是坏官?海瑞倒是个好官。将来推翻伪朝,须得饶他一命,咦,这样清官,如能为我圣教所用……”教主大人又开始盘算割据称雄、逐鹿中原的大计了。
宾主落座之后,海瑞首先笑道:“秦小友,我闻得你在京师冒死进谏,义举传扬天下啊!故张相公执政多有偏颇,老夫虽不敢苟同,但朝廷清算之手段过于酷烈,办事过于cāo切,老夫也很不赞成。”
嗯,这个态度不错!秦林对海瑞观感又好了三分,即使是政敌,也秉承比较公正的立场,不像张四维、刘守有、严清这伙人,纯粹是党同伐异,恨不得把张居正挖出来鞭尸才合他们心意。
“说起来,小子也是效法老先生当年抬棺死谏的义举,未免有点狗尾续貂了,”秦林嘿嘿干笑着谦虚两句。
秦长官也会谦虚?陆远志和亲兵弟兄们心头好笑,不过海瑞名气很大,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大大的清官,众人倒也不觉有异。
唐敬亭凑趣的道:“老师抬棺死谏,秦老弟也抬棺死谏,不叫老师专美于前,正是见贤思齐,一在嘉靖朝,一在万历朝,可谓前后辉映,今rì两位竟会于琼州府衙,我这衙署的运气真是好得很,借两位之名,要传扬后世了。”
双方又寒暄两句,忽然海瑞面sè一肃,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林,将话风掉转过来:“然而秦小友将御赐之物系在腰上,不是太过不敬吗?以此教训莫百户,稍嫌儿戏,而大不敬之嫌,则有损臣子对君父之忠,实在不妥得很!”
说到这里,海瑞的脸sè就沉了下去,口气也严厉得很了。
唐敬亭就叹口气,心道老师到底还是以前的xìng子,所谓姜桂之xìng老而弥辣,能忍到这时候才发作起来,算是极为欣赏秦林才会忍住的吧。
就在秦林解开外衣,展lù九龙玉带的同时,茶楼上观望的海瑞和唐敬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因为秦林的衣服遮挡,他们并没有看见九龙玉带,但两位都久在官场,听得莫智高山呼万岁,就晓得秦林身上一定带着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非人臣可以擅用,一定要供起来的,秦林的行为有僭越之嫌。
海瑞当时就要跳起来,是唐敬亭苦苦劝住,等完了之后派人去打听,果然是秦林系了一条九龙玉带。
到了府衙里头,海瑞已憋了半天,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喋喋不休的道:“秦小友,御赐玉带乃是天子所系,非人臣所能享也,你既承méng陛下恩典获赐玉带,就该格外珍惜,作为传家之宝,叫子孙后代都知道陛下的恩德,怎么可以僭越系在自己身上,拿来恐吓莫百户一干人等呢?太不敬了,太不敬了。”
这老头有病吧?陆远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秦哥在京师也系过玉带,据说陛下看了也就哈哈一笑,还说秦哥是实诚人,怎么到海瑞这里,就喋喋不休的说出一大篇道理来了?
“哼,就算你是清官,也很讨厌呃!”白霜华目光中似有冷电炸出,心说伪朝皇帝赐给的玉带,系着玩就罢了,谁给他供起来?将来本教主做一条玉带,叫秦林系在腰上,伪朝那条扔到粪坑里面去,气死你这老头儿。
——她心知肚明,海瑞这种愚忠明朝的清官,是不大可能为将来的新朝所用了。
只不过,白莲教众要知道他们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准备亲手替秦林缝条腰带,会是作何感想?
其实海瑞说的也没错,只是他太古板太守旧,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而秦林这厮脸皮太厚、忠心又很有限,他哪儿管万历赐给什么啊,反正给我了,我就用呗,还客气啥?
换做别人这么唧唧歪歪,秦林早就和他翻脸了,可是从海瑞嘴里说出来,他就心念一转,笑道:“好叫老先生知道,其实我这么做,恰恰是尊敬陛下,忠于大明朝。”
哦?海瑞脸sè沉下去,说实话,御赐之物除了瓜果蔬菜之类的吃货,其他真的不是人臣能用的。
唉,老师最恨巧言令sè之人,秦老弟你顺着他不就行了?唐敬亭捏把汗,隐隐觉得不妙。
他却没想想,你出于各种目的尊敬老师,可海瑞并不是秦林的老师啊,因为有个清官名声,秦林就得违反本心处处顺着他?那就不是秦林了。
秦林又慨然道:“海老先生听我一言,这御赐之物,都说供起来就算忠心耿耿,可供在家里面,又哪儿有时刻带在身上更好呢?我系着这条玉带,时时刻刻都能想起陛下的殷殷嘱托,想起陛下与我君臣相得的那些场景,是它,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要为大明社稷殚jīng竭力,要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啊!”
哇~~救命!陆远志和牛大力有种狂吐的冲动,晓得秦长官骗廷杖等种种底细,再听他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咱们兄弟不但胃疼,还有点蛋疼。
白霜华更是嗤笑不已,秦林这家伙……
“好,好!”海瑞感动得一塌糊涂,拍着桌子,站起来冲着秦林深深一揖:“秦小友忠心耿耿,老夫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