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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从国子监出来,就和徐文长分道扬镳,常胤绪和武荫生都是些粗鲁之辈,赵锦、宋应昌这些大人先生们在场,直把他们吓成了木头人,嘴巴都不敢张开,秦林干脆让徐文长和心学弟子们去叙师门情谊,自己则拉着常胤绪回府找徐辛夷。
徐大小姐打猎回来,还没换下劲装,听说常胤绪到京师来了,风风火火的冲出来,老远就把马鞭子绷得噼啪响:“哈,小常,到了京师还躲着不来参拜姑nǎinǎi,你皮痒了吧?”
原本飞扬跋扈的常胤绪,立马就歇了菜,垂着双手抢上一步,满脸堆笑:“这不跟着秦老哥,来见大小姐了吗?南京城少了大小姐,风景都逊sè了三分,各家的老兄弟们叹息悔恨,也只能羡慕秦老哥艳福无双,能抱得美人归。”
这话说的可违心得很,金陵城的头号大魔头被秦林娶了,满南京的勋贵子弟都松了口气,徐大小姐留在南京一天,大家的rì子都不好过呀!被她揍就算了,万一家里想和魏国公府联姻,被长辈逼着娶她,那可怎么得了?
从这个意义上,秦林简直就是南京城诸公侯伯世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常胤绪甚至知道有几个促狭的家伙,在家里供了他老人家的长生牌位,上书:姐夫秦林长命百岁加官进爵。
殊不知常胤绪这幅嘴脸,落在武荫生同伴眼里同样可笑得很,常小侯爷什么时候都是牛逼哄哄的,从来没见他怕过谁,可在这位徐大小姐面前,真像老鼠见了猫。
听见身后有人吃吃的笑,常胤绪回头鼓起牛眼:你们这群笨蛋,不知道大小姐的厉害,她到京师是已经嫁了人的,必定收敛了许多,否则你们比我还要怕得厉害!但凡良心未泯的。就得多谢谢秦老哥,给他立块长生禄位。
“好啦好啦,”秦林拉着徐辛夷的手,笑嘻嘻的:“谁不知我这位娘子是个女中丈夫、巾帼英雄?你就别吓唬常小侯爷了,看他那样儿,我都替他害臊!”
徐辛夷抿嘴儿一笑,娉娉婷婷的站在秦林身边,听得心上人夸奖。蜜sè的脸蛋上笑容比蜜还甜,亏她身高腿长的,竟也能摆出副小鸟依人的架势。
今天侍剑和甲乙丙丁都在家休沐,见徐大小姐这幅模样,几个促狭鬼笑得前仰后合,大小姐在外人面前装贤妻良母,还挺像那回事嘛,但是,似乎河东狮吼的样子。才是常态呢!
你们这群小坏蛋!徐辛夷趁人不注意冲着女兵们挥了挥拳头,难道本小姐就不能淑女一下吗?
秦林正和常胤绪说话来着,感觉到徐辛夷异动。有些诧异:“你做什么?”
“我、我和侍剑打招呼,”徐辛夷又恢复了抿嘴微笑的表情,杏核眼忽闪忽闪,甜甜的瞅着秦林。
常胤绪瞧在眼中,把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满南京都说徐大小姐嫁给秦林,这国公府的乘龙快婿只怕不好做,河东狮吼发作起来,那么容易应付?只怕夫纲不振啊!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样。看看大小姐在秦林面前有多乖?
以前怎么没觉得,徐大小姐也有这么可爱呢?常胤绪傻笑着挠了挠头皮,当然,在他心目中,自家夫人高小姐永远是最漂亮的。
秦林、徐辛夷做东。请常胤绪和众武荫生到便宜坊吃了果木烤鸭,又出城到玉泉山北边围猎,大家兴致很高,狩猎回来已是傍晚,又在勾栏胡同找了个南戏班子听戏。
秦林趁徐辛夷专心看戏。低声和常胤绪打趣,说自己夫人在这里,不能piáo院了,留待下次再请。
常胤绪以前是经常去青楼楚馆的,这回听得秦林的话,却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秦老哥不要戏耍小弟,自从和高小姐结婚,再不敢在外头胡天胡地,被她知道了一点风声,家里的葡萄架子就要倒下来。
秦林看着常胤绪那副认真的样子,脸上“深表同情”,肚子却快要笑痛了,这厮老爹死了无人管束,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高小姐能管住他,实在是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京师有宵禁,不能半夜出来,虽然可以留宿,到底还是有许多不方便。
但有东厂督主在这里,那真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那巡城的兵丁、趁夜的捕快,听得这边喧闹都过来看看,等弄清是厂督在听戏,全都把舌头一吐,能躲多远躲多远。
众人尽兴高乐,秦林和徐辛夷小酌微醺,被撺掇着上台客串了一场《醉打金枝》,登时博得满堂彩。
所有的人都高歌欢笑,秦林和徐辛夷也柔情蜜意,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了南戏班子的丝竹之声。
东厂丑科管事曹少钦率领番役直冲进来,门帘被掀开,冷风吹在众人脸上,变成迷惑和错愕。
秦林眉头一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要紧的事,他对曹少钦使个眼sè,意思是问他方不方便当中说出来。
曹少钦没有丝毫迟疑:“启禀督主,徐老先生出事了。”
什么?秦林站起来,“带我去。”
“我也去,”徐辛夷牵着秦林衣角,夫唱妇随……时间回溯到下午,秦林和徐辛夷在京师城外,玉泉山北面狩猎的时候。
徐文长引着两名青衣小帽的仆从,宽袍大袖,飘飘然走在西直门大街上,脸sè微红,已有六七分醉意。
中午,赵锦在家置酒款待诸位心学同门,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等等心学弟子全都在座,大家一个劲儿的给徐文长敬酒,谢他为师门奔走,终于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又替何心隐平反昭雪。
这些大人先生们毕竟是正途出身的文官,在秦林这个督主面前,实在不好太过谄媚,但徐文长就不同了,既是同道中人,又是老资格的头号江南才子,辈分虽然和宋应昌这几位一样,但年纪和王阳明的关门弟子赵锦相比,也小不了几岁,众人便把感激的话,一股脑儿的倒给他。
徐文长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能够在临别之际为秦林再立一功,又替师门完成了夙愿,可以了无牵挂的奔赴塞外,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人生谢幕。
所以,他喝得有点醉了。
一名穿青袍、扎英雄巾的壮汉骑着骏马从后赶来,看见徐文长背影就面露喜sè,赶紧翻身下马,连声叫道:“老师,老师,徐先生!”
徐文长睁着醉眼瞅瞅,咧着嘴笑:“子茂,是你呀……近来事忙,刚和赵都堂奉阳明先生进孔庙,你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秦督主细说。”
秦林如果在这里,定能认出这大汉就是那天申时行府前所见,身材魁梧、有卓尔不群之态的二品武官。
李如松,字子茂,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的长子,以武进士出身,三十多岁做到正二品都督佥事,刚刚卸下了山西总兵官的要职回到京师。
当年徐文长在吴兑幕中效劳,襄赞俺答封贡之事,然后游历边塞期间,受到李成梁的盛情款待。
时人推许俞龙戚虎,但实际上俞大猷爱惜羽毛,在建功立业上远不及戚继光,其余的麻家将麻贵、刘綎刘大刀、老将邓子龙也稍逊一筹,能在功业上和戚帅并列的,只有辽东李成梁。
李成梁军事生涯的前半段,是一串接连不断的辉煌胜利,镇守辽东二十年间,屡克强敌,灭建州女真首领王杲,大败图门汗,阵斩泰宁部速巴亥,先后拓疆土七百里,师出必捷,威振绝域。
不过李成梁在四十岁前,并没有做军官,而是个穷秀才,摆着的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因为没钱去京师塞狗洞就是不能袭职,后来多亏了巡按御史的器重和资助,才办理了袭职手续。
也许是做了二十年穷秀才的缘故吧,李成梁做了总兵也不曾忘本,对徐文长这个大才子热情有加——搞不好老李当秀才时,早就名闻天下的徐大才子,还是他的偶像呢。
于是徐老头子受邀留在李家,向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传授兵法韬略,还教他周易参同契上一些打熬气力的粗浅法门,所以李如松叫他老师。
按说李如松也够倒霉的,凭功劳凭才干做到山西总兵官,老爹守辽东,儿子守山西,也算一时佳话了,结果给事中上本弹劾,说父子俩不宜同掌方面兵权,李如松就很郁闷的丢掉了官职,灰头土脸的回到了京师。
李如松今年才三十六岁,正是武将建功立业的年纪,怎么甘心就这么闲下去?他在京师多方奔走,谋求能再次出镇一方,至少也要领实际兵权。
李家在辽东煊赫无比,到京师就算不得什么了,而且朝中诸臣都知道这事儿确实有点犯忌讳,贸然凑上去,很容易招来万历的猜忌,于是李如松处处碰壁,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
可徐文长说让秦林替他设法,李如松似乎并不怎么感冒,顾左右而言他:“老师,秦督主那边可以暂时等等,学生约了几位先生都是一时俊彦,大家一起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