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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南麓的丛林中,树木茂密,大树成荫,遮天蔽日。
时至六月下旬,正值一年之中树木最为枝繁叶茂的时节。
在这里,参天古木随处可见,近千人钻进丛林里一溜烟儿的工夫便不见踪迹。
登高远眺,搜罗藏匿在丛林中的潜逃者,那密密麻麻的数十丈高的大树晃都不晃一下,根本看不到一点动静。若是钻进丛林里追赶,即使是白天,树林里的可见度也不到一百米,俨然是老虎吃天,无法下爪。
何况,夏季里丛林里多有毒蛇猛兽出没,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大多数人不愿钻林子。实在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丢掉小命。如果被毒蛇咬了倒还罢了,至少留个全尸;若是遇到豺狼虎豹,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太惨了!
这绝不是信口雌黄、耸人听闻,而是确有其事。
须知住在秦岭南麓的周边百姓,靠山吃山,可山中耕地少、猛兽害物多,种的庄稼不等成熟,就被山林里的畜生糟蹋大半。是以,这里的百姓大多以打猎为生,村子里的青壮小伙子很多世代都是猎人,祖传父、父传子,子子孙孙都是猎户,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由此可见,这方圆数百里的秦岭余脉中确实存在着数之不尽的毒蛇猛兽,祸害一方百姓的同时也养育着数以十万计的黎民百姓。
久居于此的山民们都知道一个极其浅显的道理,冬春两季上山尚可。夏秋两季若无充足准备,最好别钻林子,因为这是豺狼虎豹和毒物活动最猖獗的季节。
道理谁都懂。可就有人迎难而上,偏偏赶在这个季节一头扎进丛林,并且行走匆忙,仿佛生怕有人追来似的。
最为引人瞩目的是,这钻进莽莽丛林的人还不在少数,足有一千多人。而且,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呃。准确地说应该是衣着华贵,有一半都穿着锦衣长袍,头发梳得锃亮。体型魁梧(其实就是胖)。这些人在丛林中根本无法正常行走,大多是半爬半走;乍眼一看,那魁伟的身形不啻于深山老林里的熊瞎子,吓得小动物们惊慌四窜。飞禽疾掠而起。盘旋惊鸣。
除了数百名衣着华贵的“老爷爬山队”之外,余下便是数百名甲士。他们倒是全副武装,准备得很充足,脚步轻快,身形敏捷。可惜的是他们牵着战马钻林子,而战马则是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马蹄印很深,看起来马背上的包裹份量不轻;战马行走间还有“叮叮当当”的器皿声响。应该都是些价值不菲的金银器或是比金银更昂贵的稀世宝贝。
真是难为这些人了,扶老携幼。还带着价值不菲的行囊,看起来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哪,却偏偏不走官道,反倒行色匆匆的钻进炎热茂密的丛林。又正值盛夏时节,大热天钻林子,当真是有福不享专找罪受。然而他们精神可嘉,却高估了自身能力,钻进林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中暑晕倒了,还有上百人满头大汗的一股屁坐在石头上,气喘如牛,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却是煞白煞白的,一脸病态。
“呼、呼呼———!”
随着走在队伍中间的前簇后拥的锦衣男子,“嘭”的一声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张开大嘴贪婪地喘息,整个队伍随之停下来,各自寻找落脚地歇息。
“呼呼呼累死朕、、、呃、累死我了。这里距离娄底原有多远,函谷关守军有没有可能立刻追赶上来?”锦衣男子、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锦衣少年,他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扭头看着身后郁郁葱葱的丛林,神色慌乱的急声问道。
此刻有两人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左边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同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右边也是一位中年男子,留着寸余长的胡须,身材颇为精壮,孔武有力,似是行伍出身,身着甲胄;他虽然也是热得满头大汗,但呼吸还算正常,至少比左边白面无须男子强得多。
闻言后,右边甲胄男子平缓一下呼吸,恭声道:“启禀陛、、、呃、董侯,此处离娄底原大约三十余里,眼下应该是安全的。毕竟我等此次出逃、哦不,此次东归之行事先做足准备,假借‘董侯’旧疾复发的名义,黎明时分便出其不意地离开娄底原陵园,而后一路疾奔。过了飞云渡之后,我等弃马徒步上山,而董侯的车驾和众将士的战马则沿着官道继续前行。如此一来,即便函谷守军发现我等失踪了,也只会沿着车驾和战马印迹追赶下去,断然不会想到我等早已弃马上山。因此,我等暂时安全无虞,但是”
眼见甲胄男子面露难色,锦衣少年摆手道:“董卿直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此刻我等皆是逃亡之人,能否逃离李贼治下还是未知之数,一旦东归失败,我等性命休矣。现如今,我等都到这步田地了,哪有那么多规矩,逃命要紧。是以,你们有什么话都尽可放心大胆的说出来,言者无罪!”
“董侯所言极是。”甲胄男子深以为然的应声道:“虽然我等眼下还算安全,函谷守军不会马上追上来,但李贼麾下兵马全是轻骑快马,很快他们就能追上车驾,随之就会发现中了金蝉脱壳之计,继而折身回来搜捕我等。
眼下我等置身于西凉地界之内,而李贼麾下足有数十万大军,一旦李贼闻讯后调集大军搜山,我等只怕插翅难逃,必将再次落入李贼手中。是以,我等不能在此久留,必须昼夜赶路,尽早进入深山之中,而后设法绕过荥阳大营,一路东行。直至返回洛阳。”
锦衣少年闻言后,眉头紧蹙,疑声道:“如此说来。从现在起,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等都要在深山老林中度过?”
“正是如此。”甲胄男子闻声颔首,神情显得格外凝重,沉声道:“这秦岭山脉地域极广,仅是南麓余脉便有数百里丛林,最南端可直达南阳郡,而且山势险峻。悬崖峭壁不计其数;李贼纵有数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搜遍偌大的丛林山脉,而这恰恰是我等逃生的希望。
然而,凡事有利必然有弊。丛林中的悬崖峭壁既能挡住李贼大军。也能阻挡我等前行的道路,并且丛林里毒蛇猛兽极多,危险重重。最为紧要的是,我等除了此行携带的干粮之外。再无食物来源。因此。如何在丛林中生存才是我等必须面对的无法逃避的严峻考验,若是无法在丛林中得到食物,我等恐怕很难活着返回洛阳。”
这时,左边白面无须男子接声道:“不知议郎事先准备了多少干粮,而我等又要在丛林中待多久?”
锦衣少年闻言颔首,目光炙热地看着甲胄男子,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最理想的答案。
“董侯容禀。眼下我等共有一千一百三十七人,朝中大半老臣都在这里。还有他们的妻儿家眷,随行军士整整六百人。按照目前人数。我们携带的干粮、咸菜和腌肉,大概能维持二十天,最多一个月。然而,我等至少要在丛林中滞留两个月,还有可能是三个月,甚至更久。所以,我等必须从现在开始节省干粮,尽可能地寻找野菜、蘑菇充饥,若能一边赶路一边行猎,那便最好。只有这样,我们大概能够撑到三个月,不致于有人饿死在丛林里。如果一切顺利,三个月时间足够我等绕过荥阳守军,而后就不必再钻林子,我们手里有足够的金银玉器,完全可以沿途换取粮食。”
锦衣少年神情愕然,眼神极其阴冷,沉声道:“我们距离荥阳大营到底有多远,为何要走三个月之久?”
甲胄男子不假思索道:“不到两百里。”
“两百里路程竟要三个月才能赶到么?”锦衣少年语气不善的怒声道。
甲胄男子闻言后,神情十分苦涩,扭头看着遮云蔽日的莽莽丛林,再看看身后一群瘫坐在山头上的老弱妇孺,眼神黯淡无光。
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后,他低着头说道:“今日是我等第一次上山,踩着山民开凿出来的山路,整整一个时辰,行进不到二十里。接下来,以我猜测,一个时辰之内恐怕不会超过十五里,此后还会急剧下降。这只是第一天的赶路速度,往后我等体力会一天不如一天,并且越到丛林深处道路愈发难走,甚至根本没有路。由此董侯不妨试想一下,五天之后我们一日能走多远,十里、八里,还是五里,有没有可能是两三里?更何况,谁敢断言这期间不会下雨?一场暴雨过后,两三天之内我等只怕是寸步难行。因此,三个月内走出丛林,已经是万幸了。”
锦衣男子闻言后,无比颓废地瘫坐在石头上,黯然失神。随即他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李贼你把朕逼得遁走丛林,要做三个月的山林野人,恶贼害得朕好苦啊。有朝一日,恶贼若是落到朕手里,朕必将尔挫骨扬灰,诛灭九族!”
甲胄男子闻声色变,环顾四周后,低声催促道:“董侯小声些。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该起程了。”
“走吧。”锦衣男子咬牙站起来,大手一挥,甩开甲胄男子急欲上前搀扶的手臂,昂首阔步前行。却不料刚迈出两步便脚下一滑,侧身栽倒,幸亏甲胄男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而后搀扶着他缓缓前行。
不言而喻,这一千多名远遁山林之人便是天子刘协一行。刘协之所以化名“董侯”,除了掩饰身份之外,还因为他自幼丧母,是董太后抚养长大的,故被众臣称为“董侯”。
被刘协唤作“董卿”的甲胄男子就是议郎董承,而白面无须男子便是时刻不离刘协左右的中常侍董弘,数百名衣着华贵的“老爷爬山队”则是朝中老臣,以及他们的嫡系子女和爱妻宠妾。此番一行人却是借着娄底原祭陵之际逃出生天了,不过此事言之尚早,最终能否逃出西凉地界还犹未可知。
娄底原祭陵之行,早在三月初便提上日程,可刘协却借故一拖再拖。起初是托病,而后是恼怒于《罪己讨贼诏》,迟迟不肯动身起行,再往后他急火攻心、忧思成疾,倒是真的大病一场,以致李利为此滞留长安数日,险些耽误了陈仓之战。
等到李利击败张鲁大军,收复武都郡并进军汉中之际,刘协突然决定率领百官前往娄底原祭陵,并携带大量金银器皿和随行包裹。因为手中持有盖着司空李傕印信的通关路引,各处关隘守军连例行检查都免了,沿途之上畅行无阻。
祭陵当日,刘协在巡视陵园之际旧疾复发,当天便夜宿在陵园东南边的镜湖湖畔,第二天便失踪了。跟随刘协一起失踪的除了朝中百官,还有李傕派来沿途护送的五百甲士,并非全部失踪,而是三百余人不见踪迹,行辕帐篷中还留下一百多名甲士的尸体。李傕的亲信部将、护卫队长杨奉也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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