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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炮在京津一带转悠,杨浩其实是知道的。
他更清楚的是,这两位不但到处调研民情,近距离观察清廷上下的官员军政,私底下他们还跟杨浩一样,弄了不少非法出版物。
杨浩是用《国闻报》和大量的小报、刊物互为表里,一点一点的蚕食满清的舆论市场,推动民众逐步增加对满清统治的怀疑和抵触。最终,他们将成为满清掘墓人的中坚力量,但又不至于愣头愣脑的乱搞,弄出污七八糟的麻烦来,反而给袁世凯之流的野心家给利用了。
孙大炮他们则不然。在给李鸿章上书失败,并且连人的面儿都没见上。两人是彻底死了渐进变革的心,哪怕这半年看了不少杨浩“发表”的文章,依旧不改初衷。私底下,他们也弄了不少的非法小报,开始鼓噪民间推翻满清缔造合众政府。
只不过眼下的情势,北方民众根本没有那个动力去推翻满清,他们的宣传得到反馈并不太多,还被李鸿章的大力清剿下损失了一些外围乘员。
杨浩原以为这俩人已经去到上海乘船往日本了,没想到居然来到自己的门上!
周建镐却不知道“孙大炮”的诨号何来,只等杨浩来回的踱步数次,断然一挥手:“见!”便马上去着手安排。
几分钟后,杨浩在会客室见到时年二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先总理、国父先生。
双方一照面,孙陆两人抱拳当头一躬到底:“后进孙文、陆皓东拜见华声先生!”
把杨浩唬的赶紧上前架住两人胳膊:“万万不可如此!您二位乃是响当当的大仁大义,杨浩当不得如此大礼。”
他心里头那个汗啊。您孙先生日后可是要挂在墙上供亿万人顶礼膜拜的国父啊。革命先驱。民国之缔造者。陆皓东,那也是最早的革命先烈,杨浩何德何能敢承受?
孙文、陆皓东两人却似乎出自一片真心,试了两下无法拗得过杨浩的两膀子力气,只好站直身子,诚挚的道:“想不到我二人一点薄名,也得以闻于先生之耳,不胜荣幸之至!”
杨浩哈哈大笑:“让清廷都记挂在心的‘四大寇’可不是无名小卒。当今之世敢于明目张胆准备推翻满清的。大概也就是你们几位。”
孙陆两人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能把话说到这份上,说明对他们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清楚。另外也是没有掩饰其本意的意思,双方算是开诚布公的坦诚相见了。
分宾主落座,杨浩心中又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两位此番前来,不知有什么需要杨浩帮忙的?若是为了革命之事,我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不管怎么说,当今之世能够看清天下危局,敢于投身其中戮力奋斗的。都是同志,理应相互帮扶。”
他先把立场摆明了。让两人不必绕弯子说话,省的浪费时间。
如此单刀直入,明显的孙文和陆皓东没有思想准备。两人交换下眼色,陆皓东提问道:“既然先生如此坦白,我等也不饶舌。此番前来,却有一事不明要当面请教。”
杨浩摊手:“请说。”
陆皓东道:“从先生种种举动看来,分明已经明了今日中国之困局根由,也多方筹措,从文武各方面启发民众,更率先垂范,不惜冒险亲临前线。但数月以来,收效似乎甚微。先生当知,只要中国一日有满清盘踞于人民头上,便一日不可实现文明振兴。既如此,何如直接举兵革命,将其推翻,一举缔造开明之中华盛世呢?”
杨浩听得心头微微一颤,果然不愧是革命先驱啊,这话说的一点都不留情面,尖锐直接,正中问题的核心要害。
不过之前已经通过历史资料了解过他们这一人群的种种思想,杨浩也有充分准备,当下呵呵笑道:“照你们的意思,直接打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造反,推翻满清就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是不是?”
孙文、陆皓东齐齐点头:“没错。以今日之危局,如先生所言,全世界都在动荡革新之中,中国若不及时跟上,必将沦为列强瓜分之肥肉。循序渐进已不可行,唯有强力打破数千年之僵化体制,方有一线生机。先生看的清楚,何故却行动如此之迟缓?”
孙文更进一步陈述:“今日,中国之人民被愚弄已久,迟钝冷漠不知世界将有天翻地覆之变。唯有给他们以前所未有之刺痛,深切体会到列强欺凌压榨之痛苦,方能觉醒并振奋而起。先生却屡屡在清廷倾颓之际施以援手,让其总能看到一丝希望,这岂不是与您之主张背道而驰吗?”
杨浩问:“你们是觉得,我不应该帮着满清抗击日寇,而应该坐看他们大败亏输,让全天下人民看清楚他们的腐朽无能之嘴脸?”
两人点头。陆皓东道:“正是。以我们看来,中国之人民并非不想反抗满清的野蛮统治。两百五十年来,各种抗争也从未间断过。只是如今在李鸿章等诸多英才汉官的维持下,无可奈何而已。一旦看穿了他们的无能,必可趁机揭竿而起,则推翻满清,驱除鞑虏之大业,必可一举成功。”
杨浩听得频频点头,对此也表示赞同。
满清入主中原以来,打着各种旗号的反清复明、推翻满清起义不胜枚举,但终究都没有成功。要说中国人甘愿默默的接受满清的统治,那是不对的。
不过对两人的乐观判断,他不敢苟同,直言问道:“就算我们遽然起事,趁满清无暇顾及之时革故鼎新,把他们推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垮台了。谁来接茬统治这个国家?”
“这个……。”
两人齐齐一愣。有点不确定的道:“当然是有识之士组建的政府。来取代腐朽没落的满清皇室。”
杨浩步步紧逼:“你们所说的有识之士,无非是看到局势不好,及时转换阵营投靠过来的官员士绅。对不对?其实认真看来,他们跟太平天国祸乱大半个国家时,那些墙头草随风倒的旧有统治势力,有什么分别?”
两人语塞了。
聪明睿智如孙文,其实也没有过于深入的考虑个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反复讨论的,都是如何把满清给推翻了。或者在他们想来,只要满清的统治垮台,剩下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有个如同西方国家一般的政府,就能让整个国家旧貌换新颜。
说起来,很幼稚。
杨浩也不指望他们想清楚,自顾自的说下去:“在我看来,现在的中国,真正掌握统治力量的其实不是满清。他们不过是几百万被圈养起来的肥猪蛆虫而已。真正说了算的,是李鸿章、张之洞、翁同龢这些旧文化思想武装起来的文人阶层。他们控制了从朝堂到州县的统治决策,并与腐朽顽固的乡绅宗族势力。构成覆盖整个国家密不透风的统治力量。”
“革命的目标,不应单纯的推翻满清统治。那并不困难。真正的麻烦在于,如彻底的摧毁旧文人体系的控制。把被压制在底层的数以亿计民众启发觉醒,自动自觉的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从而实现全民族的解放与振兴。这才能说得上是革命成功。”
两人震撼的瞪大眼睛,一时间呼吸都为之停顿。
“这……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吗?”
两人忽然发现,他们之前的一系列想法,比起杨浩的思路深度和广度,差了布置一个数量级。
他们的做法,充其量只能算是变革。杨浩的说法,才是真的革命。
变革,是渐进式的。革命,是要打破旧世界,建设新世界,其力度与激烈程度,有天壤之别!
其实孙文和陆皓东他们,也想革命,所谓的给李鸿章上书,表面上的变革提议,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要知道这几年,他们“四大寇”和同道中人,多少次的商议中,已经看透了满清的本质,指望他们做出改变,等于是要他们的命,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基。
但终究他们身在其中,没有想得那么远,那么深,那么胆大包天!
以杨浩的说法,那几乎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啊!不要说有动作了,只需要把这想法表露出来,立即就能引起铺天盖地的围追堵截,全力扑杀!
孙文深深吸一口气:“既然您看的如此清楚,目标有如此的远大。却为何又在商业上扶持诸多旧式力量,在军事上为他们阻截强敌呢?直接放手让他们与列强的拼杀中充分暴露弱点,继而借势一举摧毁,不是更好?”
杨浩心中哂笑,无论孙大炮多么的英明,他始终还没有脱离资产阶级革命的范畴。更加过分一点说,他其实也有着传统文人的毛病,那就是根本没把下层民众的疾苦当回事!
在旧式文人的思维中,国家是他们的国家,与下层民众里的农工商其实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们在,他们占据了统治阶层,上头谁来当皇帝元首,采取何种政治体制,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就代表了正朔,他们才有话语权。
这也导致了,当他们那种革命成功之后,掌权的依然是那一个数千年流传下来的阶级,他们干的
事情,与满清当皇帝还是汉人当皇帝,没什么两样。
那样的国家,根本算不得真正经过了革命。
杨浩却是从小到大被各种造反教育出来的,三代人经历的不同时代,怎么做,阶级斗争,中国革命的各种问题,那都是经过考试的,跟这时代的先驱先烈们,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他知道这帮人的革命,终究不可能成功的,因为他们从出发点就搞错了,方式更是错误。
因此,他直言不讳:“唤醒国民,可以有各种方式,我决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外族势力在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掳掠!我们国民的性命是宝贵的,就算他们没有觉醒,那也是我们做的还不够而已。改变他们思想是我们的责任,外人想来肆意妄为,我决不允许!”
“可是,那会给他们许多的错觉,以为满清的统治还有救。岂不是要为革命的工作,平添许多的波折和障碍?”
孙文不以为然。他觉得,革命这事儿本来就是先进者积极前行,跟不上来的人,那一定会被淘汰掉。并且革命也不可能一点鲜血不流,必要的牺牲是允许出现,更能够容许。
杨浩太清楚他的一系列作风,淡淡的笑道:“我的理念就是如此。我宁可多走些弯路,也绝不会让无辜者为此徒增伤亡。两位若是有自己的想法,打算采取任何的行动,我都会支持。要钱要枪,都能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