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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凭证?哼,如此看来,那革命军治下也并非其宣传所说的人人平等,这特权一事,终究还是有的么。”
张之洞如同发现了史前奥秘一般,挺起枯瘦的胸脯,干巴巴的手指头把长胡子轻轻捋顺,语气之中颇多不屑。
黄兴几人刚刚泛起的喜色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抹上一层窘意。适才他还在大声夸耀革命军政府的种种伟大创举呢,一转眼就被老头子给抓住了把柄,实在令人面上无光啊!
正思忖的当儿,忽听有人朗声道:“壶公此言却是对咱们有所误解了。革命政府非是留有特权,乃是传承我中华之礼仪,对来访贵宾盛情款待,不致冷落怠慢。”
一众人定晴看去,却见一名青年男子穿着挺括的西装,短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带和煦从容的笑意,在那联络的中年人身后信步走来。另有数名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特别护卫熟练地在四周散开,将他们牢牢地护卫在中间。
那青年走到近前,冲着张之洞及黄兴等人拱手道:“在下丁惟汾,字鼎丞,现为革命军南方委员会委员,受杨总司令委派,前来迎接壶公大驾。杨总司令《,壶公乃清廷之中少有开明贤达,更为中华近代洋务之先驱者,对民族国家功勋卓著。您的来访,必将为我们和平统一全国大业,带来不可估量的积极推动作用。他要求本人代表,向壶公表示诚挚谢意!”
丁惟汾礼貌周全,口吃分明徐徐道来。风度气质之好。便是见惯了天下英才的张之洞也不由老眼微微长大。心中暗赞:“好一个年轻俊杰!”
他老先生心里头挺满意的。丁惟汾的大名他是早就如雷贯耳的。年纪不大,雄心志气不小,又是最早追随杨浩的英杰,更一力推动了土改事业而受到无数人的愤恨惧怕。
这样一个杨浩亲信前来关口相迎,面子上也算是足够了。
老大人早已修炼的宠辱不惊,脸上一派淡然的轻轻一挥袖子:“杨总司令过誉了。老头子一生碌碌,当不得什么先驱后进的。倒是让贵上与丁委员费心了。”
他是摆明了不肯受人奉承,更要保持双方的界限。丁惟汾不以为意的微笑着。侧身往里一让:“外面风大,且请壶公和诸位一起前往大厅办理手续。”
黎元洪几个听得一愣,颇为不解。既然你们派出重要人物前来迎接,怎的又要办什么手续?难道别人来你家做客,还得在门口登记备案么?
黄兴等人也是颇感意外。在他们想来,以张之洞的身份之尊贵,便是为了顺利接收两湖,革命军政府总要特事特办,派出大员隆重接待才是。当初李鸿章应邀赴美,杨浩可是让专门的队伍从其家中一直护送到上海。又有一整个舰队沿途保驾,那场面高了去了。
纵然这一次张之洞是微服私访。起码也要做的像样一些吧?
虽然对革命军心存好感,黄兴还是觉得有几分不满。不过他家学渊源,向来不以表面现象做判断,便先示意其余几人按下疑窦,一路静观。
张之洞并无不悦之色,他原本就要亲身探看革命军统治下的种种变化。若单纯想与杨浩会晤,直接乘船出海或者走河南陆路,转火车,反而更快一些。
当下便跟着丁惟汾往特别隔离出来的一条通道走去。远远地,他发现那通道顶上横着的蓝色牌子特别标注了金色的“vip”英文和“贵宾专用通道”的中文字样。
黄兴落后一步,悄声问前去接洽的中年人:“石屏兄方才是否问清楚,那所谓的手续是何道理?”
中年人名叫谭人凤,字石屏,是一名落第老秀才,在老家湖南新化福田当义学先生。早先便觉得满清统治颇多不协,三年前得到杨浩发表文章启发,自创新式小学堂。后被“华兴会”发展为秘密会员,主动结交名人义士。那哥老会头子马福益和黄兴,便是他主动接触认识的。
眼下,他的身份还是秘密,并未向众人透露。
谭人凤冲着黄兴和满脸好奇的刘揆一笑着摇摇头:“要说稀奇倒也没有,不外是给每个人做一份简易档案,记录些许资料,然后拍照颁发通行卡证。具体事宜,等下大家亲身经历一番便知。嗯,其实颇为有趣的。”
黄兴终究沉稳,只得暂时按下猜测。马福益却是粗豪鲁直,忍不住嘟囔:“当真啰嗦!莫不是与那官府一般,须得弄个通关文牒不成?”
刘揆一眨动明亮的双眼,一本正经的道:“革命军统辖区与朝廷故地之间,份数两方,政治不同。交通往来,有个章程凭证也是正常。”
马福益不耐的撇嘴道:“仍是啰嗦!我还道那革命政府之下,便不似前朝一般的把人捆束在地头不得腾挪,可以任意东西游荡。此番看来,全然一般货色!”
他的嗓门稍微大了些,黎元洪听到了,扭头冲着他狠狠一瞪眼。这帮家伙不过是半路相遇,张之洞看他们是乡里英才,稍加青眼,准许他们同行。但若都是这般粗鲁放肆,他也只好出手赶人,免得坏了大人兴致,更让人家革命军不满。
谭人凤一扯马福益的袖子,轻声劝道:“马兄就少说几句吧。入乡随俗,人家的规矩终究要遵守的。”
马福益闷哼一声,便不言语。
一行人过了贵宾通道进入大厅,却见一个轩敞明亮的空间被大幅玻璃隔开,内外景况一目了然。外面有十几张桌案摆在入口处,穿着制服的短发工作人员操着京腔普通话对每一个人简短询问,在纸上登记,随后放他们进入一个个用不锈钢栏杆隔开的狭窄单间之中。
没过一分钟。便可见进去的人神情恍惚、哆里哆嗦的出来。活似见了鬼被抽了魂魄似的。腿脚拌蒜的勉强挪到下一张桌子前,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张三寸大的凭证。
黄兴等人听不到里面说什么,只看那场景,就感到一股子莫名的诡谲阴森之气灌入后背,心中猜测:“到底那些人在黑帘子挡着的小屋里见了什么,竟吓得这般德行?”
他们几个书生好歹是学了圣人教诲,“子不语怪力乱神、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另外也是对革命政府的一系列思想主张有过清晰了解,那是绝对严打一切装神弄鬼勾当的。革命军治下。都要将蛊惑众生的会道门一扫而光,所有宗教人士必须经过严格考核,颁发认证才能执业。并严格规定了各宗教的传教方式场所,对其一应经典的解释都有明确规定。
总而言之,革命军基本是主张无神论的,更要求宗教必然在国法之下,传经布道可以,但经文怎么解释却不能由着你胡言乱语。那种宣扬神啊主的要凌驾于众生国家之上的,统统要打倒。管你什么教派,都不能传播有害于国家统治的思想。不服气的。杀无赦!
数年以来,广大革命军统治区的宗教和会道门人士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凡是敢煽动对抗的。全都给打靶扫光;他们的种种戏法也全部被科普、普法宣传队给揭穿,骗不了人。不肯屈服的,要么滚出去往其他地方,要么被抓了接受改造教育。
这要比历史上任何一次灭佛、灭道的打击更彻底,更狠辣果决。纵然是清廷治下的人,听闻之后都不寒而栗。无数愚夫愚妇心中害怕,感到匪夷所思:“他们怎么就敢得罪神灵?难道不怕降罪下来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数以万计的各种宗教骗子跳大神的逃亡周围各省,多数去了山西和川中。张之洞以圣人学术教化治下,容不得这些神汉神婆在自己地盘整的乌烟瘴气。发现有出头闹腾的迹象,立即动用部队扫荡过去。到了现在,多数幸存的都跑到了江南,继续招摇撞骗去了。
但今天难道会遇到新的一种神棍手段么?
马福益江湖草莽,又是三湘人士,向来对鬼神有崇敬的传统。遇到这般不解的勾当,不由瞪圆了眼睛,转头看着贵宾厅内的那个小黑屋,心里头盘算,待会儿一定得不住的念金刚咒儿,万万不给里面的妖魔鬼怪抽魂夺魄的机会!
贵宾厅中有几排整洁的沙发座椅,边上有整齐的书架、博古架,放满了各种中外书籍和报纸刊物,任由取看。角落里还有热水机,下边橱柜放着茶叶与咖啡,可自行冲泡饮用。
另外,还有穿着得体的服务人员叉手站在一旁,面带职业的笑容随时等待招呼询问。
丁惟汾微笑着招呼张之洞等人落座,解释道:“壶公和诸位既然要以私人身份自行观摩革命区,便只能与游客等同办理相关凭证,否则这一路上衣食住行都会不方便。慢待之处,还请诸位多多谅解。”
张之洞摆了摆手:“丁委员不必客气,老朽等人突如其来,已经打扰你们正常工作。既然到了贵辖区,自当尊从相关制度。到底这凭证怎生办法,还请丁委员明示。”
丁惟汾一笑,招手让人送过来一叠登记表,分发给诸人:“这是一份简易资料登记表,诸位只需将其中类目填了,然后到照相室中留影即可。”
“喔,原来那小黑屋是照相室啊,吓人一跳!”
黄兴等人心中稍安,照相如今也不是什么神秘东西,报纸上天天看到照片,都知道那不是啥抽人魂魄的神鬼道具。
只不过,这年头照相终究是稀罕物,大多数人从来没见过,更没有经历过,大概边上的通关者冷不丁来一下子,会给吓一大跳吧?
张之洞接过来打眼一扫,却是要求填充姓名、籍贯、性别、年龄、职业、所属单位,以及入关目的等等。不算繁琐,但他敏锐的发现,每一张表格的抬头一串编号,全都不一样!
老头子当下心中暗吃一惊:“这革命政府对治下操控当真严密!区区一份通关凭证,都弄得如此周全细致。怪不得所过之处。无人能组织起反叛来。”
区区一份表格。单独编码,表明关口地址和编号,每个人的基本资料登记清楚。只要出了事,一查就能查个清楚明了。这要比历朝历代的管制要更加严密!
张之洞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毛笔,一挥而就。其余人也跟着粗粗填完,随后老头子第一个拄着拐棍儿进了小黑屋,却发现只不过是个一丈见方的狭长空间,光线柔和。一张奇怪的椅子靠在右侧墙根。正对七尺开外一面四方镜片。
他还是给吓了一跳!帘子一起一落之后,忽听的有个柔和女声传来:“欢迎您进入照相室,请摘下帽子和眼镜,到椅子上坐正。”
张之洞左右没看到人在那里,不过他见识多,猜测是由喇叭传话,便淡定的坐上那椅子,正襟危坐,又听到声音响起:“请将头靠紧枕托,目光正视前方镜面。不要眨眼。三、二、一!”
“喀嚓”一声轻响,小屋之中一道亮光闪耀。晃得张之洞眼前一片雪白,目为之盲。他心中登时吓了一大跳,硬是凭着养气功夫才镇定的没跳起来。
几秒钟后,视线恢复正常,声音再传:“照相完毕,请带好您的物品离开,谢谢配合!”
这就完了?
张之洞心中疑惑满满,不过他怀疑有人暗中偷看,故而不动声色的戴好帽子,拄着手杖从容出来。
众人看到他面色如常,纷纷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一个个的轮流进去拍照。
其他人都还循规蹈矩的,马福益大佬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听话?他先是给那喇叭里的声音吓了一条,继而却饶有兴致的到处踅摸。特别是那张奇怪的椅子,却没有听令立刻就坐下,特别在椅子背上突出来的弧形托儿上下左右仔细的研究,生怕里面有什么机关,在自己坐下的时候突然暗算。
这也是老江湖的毛病,怎么都不肯放心。不过看来看去都没找出啥暗器消息,他又转头去琢磨那四方黑黢黢的镜子。刚想用指头刮两下看看,忽听喇叭里一声冷漠的呵斥:“请不要随意触碰照相设备!”
“娘的!果然有机关!”
马大佬倏地缩回手指,嘴里小声嘀咕着,不甘不愿的回去坐到椅子上,接着又给闪光灯给晃得跳起来,两手在身前摆了个如封似闭的架子,生恐遭到偷袭。
很可惜,并没有人冲他下黑手,不过他倒是整明白了,为何外头那些人都跟丢了魂儿似的。换做是谁进了这么一间屋子,给闪那么一下子,都得心慌意乱。他这江湖大侠都扛不住的,更何况一般凡夫俗子。
嘿,这革命军还真是会折腾人啊!通个关都得照相,照相还不见人影,怪鬼祟的。
所有人照完相,没多会儿便有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一叠子三寸宽的卡片出来,一一分发下去。
张之洞一看,自己的大头照赫然印在了不知道啥材料的硬卡片上,旁边注明了姓名、字、籍贯年龄,职业“公务员”,工作单位“湖广总督府”,却并不标明其总督身份。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特别关注了一下其他内容,发现抬头果然有一个编码,与登记表上的一般无二。表面覆膜的卡证翻转之时,还有防伪图案一闪一闪,却是万里长城的形状。
丁惟汾解释道:“诸位务必保管好此凭证,新政区之内各个关口,各个店铺和银行、政府机构的窗口,无论办理各种事务,都需要以卡证登记。沿途各处也有巡逻队不定期查验,一旦丢失还请立即向最近的警务部门报告。”
张之洞捏着卡证久久不语。
黄兴却听的清楚,忍不住问道:“贵政府的此种管理手段,岂不是与前秦法家制度一般无二?”
中国的户籍制度,早在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就首开身份证登记管理办法。每个人都要一份竹子“照身贴”,把大秦管理的井井有条,严丝合缝。最后他自己却也因为不敢向旅店提供身份证,终于被抓回去车裂了。
众人通过手里的卡证能够想到,他们到任何地方,都得留下登记,只要犯了事儿,官差一查一个准儿,大喇叭一喊,根本没地方藏!
儒家历来把秦国制度批评为“暴政”,如今革命军政府居然也实行这等管理办法,莫不是要向大秦靠拢?这指控罪名有点大啊!
丁惟汾却并未直接回答,微微笑道:“究竟如何,诸位还是亲自体验之后再说吧。”
他也没有一路陪同,讲明情况之后便洒然离开。
张之洞收起卡证,轻轻一顿手杖:“走,且让我等一览新政之盛景!”
老头子内心憋着一股火气,既然你们如此放胆让咱们随便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非得给你们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不可!
黄兴却是一脸的凝重,他非常担心中国成了暴秦统治,那会极大的打击他对革命军政府原有的信心和期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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