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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意虽难测,可日子却依旧得过,工部诬陷案虽是激起了朝野纷议不已,可随着巴郎普被流配出京,事情也就算是告了个段落,各方势力很有默契地都对此事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加之新春佳节已到,被喜庆的气氛一冲,工部一案也就没了甚声响。
新春佳节历来是国人最重视的节日,上至天家,下至贫民百姓,概莫能外,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大体上也就是除夕夜好生吃喝上一回,次日烧烧纸,算是祭了祖,可天家就不同了,规矩多得很,大年三十夜就得入宫陪老爷子过年,次日还得到祖庙祭祀,这还没算完,还得参与大宴群臣,替老爷子执壶倒酒地酬谢诸般臣工,初二又得在自家府上折腾上一番,直到天都已黑透了,弘晴方才得了闲,可也没歇着,换了身便衣之后,便领着李敏行等人,乘马车沿东大街向南城方向赶了去。
煤渣胡同,很土的一个名字,位于朝阳门内东大街上,不甚宽,也就是两座高墙夹着的五丈甬道而已,内里只有一户人家,守卫的兵丁不少,戒备森严,行人绝少,哪怕是新春这等喜庆的日子,这煤渣胡同里也无半点的热闹可言,不止是门前绝无访客,府内也一片阴暗,灯火都没几盏,阴气十足,就有若一栋鬼宅一般,此处正是被圈养了的十三阿哥胤祥的住处。
自打康熙四十七年二月算起,胤祥被圈已是第三个年头了,早先还偶尔有些想投机的官员们派人送些吃用的来巴结上一把,可两年余下来,愣是没见老爷子有丝毫启用胤祥之迹象,投机者们自是再也不会往胤祥处送人情,至于那些个阿哥们么,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哪怕是一向与胤祥相交莫逆的四爷也从来不曾在此处露过面,换而言之,十三阿哥府眼下就是被世人所遗忘的角落,冷清得有若鬼域一般,当然了,例外不是没有,这不,黑灯瞎火间,一辆马车在十数名手持灯笼的壮汉之护卫下,缓缓地行进了胡同口,直奔府门前的照壁而去。
“来人止步!”
马车刚转过照壁,几名正百无聊赖地在房檐下闲扯的宗人府兵丁立马便觉醒了过来,乱纷纷地冲下台阶,高呼着拦在了马车前。
“嘿,好你个包小五,在爷面前大呼小叫的,是欠抽了罢?”
宗人府兵丁们这么一咋呼,马车倒是停了下来,可车帘子一动间,一声笑骂已是脆生生地响了起来。
“哟,是晴贝勒来了,小的有眼无珠,您老乃金贵之人,可千万别跟小的计较,要不小的给您陪个礼儿?”
宗人府的兵丁们都是人精,个个贼溜得很,这一听声音不对,哪还敢刀枪相向的,被点了名的班头包小五更是提心吊胆地往前凑了一小步,借助着灯笼的亮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刚施施然下了马车的赫然是当红龙孙晴贝勒,心一慌,赶忙满脸谄笑地招呼了起来。
“得,你小子就皮罢,打赏!”
弘晴当然不会真跟这些底层小卒子们计较那么许多,笑骂了一声之后,也就做了罢论,不仅不见怪,反倒是一挥手,爽快地打了赏。
“喳!”
弘晴既是如此吩咐了,随侍在车旁的观雨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拿出一叠小红包,笑嘻嘻地给一众兵丁们一人分了一个。
“小的们谢晴贝勒赏赐了,恭祝您老大吉大利,万事呈祥……”
“谢晴贝勒赏,小的给您道吉祥了!”
“晴贝勒万安,小的谢您的赏了!”
……
弘晴来此已不是头一回了,逢年过节的,总会到此一行,每回都是出手豪绰,一众兵丁们早已是习惯了的,谢起恩来自是一个比一个嘴甜。
“停,都给爷打住了,老规矩,将东西给爷送了进去,再问问十三叔方便不?若是不方便,爷这就走。”
按朝规,似十三阿哥这等被圈养之人,没有圣旨是不得私下探访,也不得送东西入内的,不过么,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两年半来,弘晴前前后后都已是来了七八次了,早将一众兵丁们全都喂饱了去,别说送些吃用的进去,就算弘晴自己要进去,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奈何十三爷似乎一直就没有接见弘晴的想头,每回弘晴来,十三爷都推说有恙在身,弘晴也无所谓,送了东西就走,不过么,下一回到此,该问的话,照例还是会问上一回,此际自然也不例外。
“成,晴贝勒,您稍等,小的这就为您传话去。”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一众宗人府兵丁们都得了好处,自是无人会理会甚朝规不朝规的,一个答应得比一个痛快,弘晴话音方才刚落了,几名兵丁已是争先恐后地抬着弘晴送来的各色礼物便往府内跑了去。
西暖阁里没点灯,就一铜盆的炭火在熊熊地燃着,忽明忽暗间,呆呆地躺在摇椅上的十三爷之脸色也阴晴不定地变幻着,木讷的眼神里空空洞洞,几无一丝的生气,哪怕是楼道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十三爷也不曾有丝毫的反应,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宛若一具毫无生机的木雕泥塑一般无二。
“十三爷,晴贝勒又看您来了,送了些吃用,还说要见见您,嘿,就不知您得便不?”
脚步声大起中,包小五晃晃荡荡地从楼道处探出了个头来,双眼微眯地打量了下光线不足的阁内,视线最终落到了摇椅处,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也无甚太多的顾忌,大模大样地便走到了摇椅前,无甚敬意地问了一句道。
“……”
十三爷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反应,别说回答了,便是连头都不曾抬起过,双眼依旧无神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得,您老不见也罢,算小的白跑一趟,嘿,要小的说啊,也就晴贝勒知情知义,还没忘了您十三爷,旁的人早就不知您十三爷是谁喽,气走了晴贝勒,往后看谁还会来您这,晦气!”
老十三原本在阿哥里就不是很得力的一个,眼下又被圈养了两年半多了,也没见有个出头之日,包小五自是很瞧不起似十三爷这等混吃等死的主儿,平日里就没少拿脸色给老十三看,这会儿见十三爷居然不理会自己,心中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说起话来么,自也就谈不上有甚客气可言的,絮絮叨叨地扯了一通,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转身便要就此走了人。
“让他上来!”
包小五都已走到了楼梯口处了,始终不言不动的十三爷终于是有了反应,人虽依旧未动,可沙哑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哟,好叻,十三爷您稍等啊,小的这就请晴贝勒去。”
包小五可以鄙视老十三,却是不敢得罪了弘晴,这一听老十三要见弘晴,自以为得了讨好弘晴的机会,哪有不为之兴奋得理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下了楼,紧赶慢赶地便往府门外跑了去。
“晴贝勒,这里黑,您慢点。”
包小五去后不多久就又领着数名兵丁提着食盒、酒坛之类的家什,打着灯笼,陪着一身白狐裘袍的弘晴行上了楼道,一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有劳了,尔等将酒菜搁在几子上,且都退下罢,若有需要,爷自会叫尔等。”
阁楼通风不佳,炭火味十足,空气自是好不到哪去,弘晴当即便被冲得个鼻头发痒不已,不过么,倒也没计较那么许多,随手丢出一张折叠好的百两银票,打赏了包小五等人,而后眉头一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晴贝勒您请自便,小的们就在楼下守着,有甚事,您只管吩咐便是了。”
包小五等人都是人精儿,敢在失了势的老十三面前拿捏架子,可却绝不敢违了弘晴的意,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布置好了一切,又将阁楼边的两支烛台点燃,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全都退下了楼去。
“十三叔,小侄给您请安了。”
包小五等人忙忙碌碌了一大通,动静自是不小,却浑然没见躺在摇椅上的老十三有甚动静,甚至不曾见老十三睁开过眼,这等情形一出,显然不是待客之道,不过么,弘晴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始终面带微笑地站着,直到包小五等人退下了阁楼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恭谦地躬身行礼问了安。
弘晴的问安已毕,却愣是没见老十三有甚反应,而弘晴也不再出言,只是微笑地躬着身子,静静地等着,良久之后,终于见老十三的眉头弹动了几下,霍然睁开了眼,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向弘晴射了过去。
“坐。”
饶是十三爷的眼神锐利无匹,可弘晴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就宛若清风拂面般坦然地受了下来,好一阵子僵持之后,十三爷的眼神方才柔和了下来,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嘴皮子一掀,吐出了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