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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披衣而起,温和对刘氏说道:“时辰尚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刘氏没理他,翻身将后背对着袁绍,自顾自的睡去了。袁绍自觉无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来到大堂上,一个人默默的坐着。他双手拢在袖中,双手交握,一直在回想着刚才那个梦。
他只对刘氏说了一个梦,还有一个梦没敢说。他梦见拉车的三匹马挣断了车辕之后,又踢翻了马槽,马槽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盖在其中,一片黑暗,使他透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而死。
他就是被憋醒的。
袁氏家传经学是孟氏易,袁绍不以学问显名,但是对孟氏易的经文还是熟悉的。从被当成下一任家主开始,他就开始接触孟氏易的内学,也就是不传普通弟子的卜算之学。袁绍在学术上不太用心,正如他在导引修炼上不肯用心一样,他对卜卦也保留一定的怀疑。
可是,仅凭这半吊子的卜算能力,他也能猜到这个梦代表着什么。
辕者,袁者;槽者,曹者;骖者,参也。
曹操一向自称是曹参的后人,又是他麾下各路豪杰中最有野心的一个。他命曹操去攻徐州,曹操顺势大肆招揽豪杰,却在彭城滞留不前,借口要围堰聚水,水淹彭城,明显是不肯出力,保存实力。
难道曹操有异心?
袁绍揉了揉太阳穴,暗自叹息。他莫名的有些后悔起来。当初如果在洛阳按兵不动。牢牢的掌握着南北禁军、西园八校,就凭天子手中那几千各怀鬼胎的并凉骑兵,他还是有胜算的。缓缓图之,偷梁换柱,他依然有足够的机会学习王莽,一步步走向那个御座。奈何一时心急,抛弃了洛阳的大好根基,勃然举兵,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业未竟。儒门内部已经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不仅袁术要与他争袁家家主之位,曹操这个阉竖之后也不甘寂寞,要跳出来分一杯羹了。即使是他的身边也不太平,冀州世家和他带来的汝颍系力量之间明争暗斗。同样有愈演愈烈之势。
当然了。最让他头疼的还是颍川四家。荀彧在观望。陈纪避而不见,钟氏投身朝廷,韩氏更好。直接投了袁术,唯独没有一个愿意全力支持他。这进一步的削弱了他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保持观望的态度。
“叔父啊,你留给我的是一副怎样的重担啊。”袁绍抬起头,对着天空闪烁的明星,满腹惆怅。
虚掩的门外,披衣而立的刘氏看着弓身而坐的袁绍,也不由得暗自叹息。她是最熟悉袁绍的人,也是最清楚袁绍底细的人,看到袁绍这副模样,她觉得前途迷茫,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
洛阳,杨修举起袖子,掩着张得大大的嘴巴,一边系着衣角,一边向前庭走去。
“德祖。”他的母亲袁氏从后面赶了过来,拦在他前面,一边替他系着衣服,一边嗔道:“你看你,也是正经做事的人了,也不知道讲点官仪。杨家也是四世三公的望族,可丢不起这个人。”
杨修看看母亲,咧着嘴笑了:“母亲,你不要看不起我们杨家。说不定再过几年,提到四世三公这四个字,就没人会想起袁家了。”
“你倒是自信得很嘛。”袁氏不屑一顾:“你休要空言,你老母我还没到死的时候,再活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有机会看到你说的那一天。”
“我知道母亲不信。”杨修张开双臂,像小时候等着母亲帮他穿衣一样,晃着脑袋:“阿母,你一定觉得陛下根本找不到去除寒毒的办法,将来必死于寒毒。可是你想想看,就算陛下不幸早逝,陈留王继位,他难道不比阿舅强么?”
“陈留王?”袁氏眉头微蹙,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陈留王很聪明么?”
杨修点了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袁氏一眼:“阿母,陈留王有大智慧,不比你儿子我差。”
“当真?”杨修嘴角一歪,不置可否,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袁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她知道杨修有多自负,杨修说陈留王刘协不比他差,那陈留王肯定出类拔萃。如果真是如此,就算刘辩最后还是要死于寒毒,只要他撑过这几年,等刘协到了十五六岁,能够独立问事,也会对袁绍造成极大的阻碍。
难道大汉的德运未终,袁氏终究还是空欢喜一场?
杨修出了门,他的父亲杨彪已经坐在车上等着,一看他的神情,杨彪问了一句:“又遇到你母亲了?”
“嗯。”杨修应了一声,钻到车里,靠着车壁,想了想,又道:“父亲,为什么袁本初到现在为止还无法孵化凤卵,他不是已经和凤卵产生了感应么?”
杨彪瞟了他一眼,拍拍车厢,示意车夫出发。听到辚辚的车轮声,杨彪才轻声说道:“修行的精义在于聚精会神,去除杂念,细心体悟自然。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有机会守孝,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明悟的原因。真正能身心合一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不过是做做样子。袁绍当初能够明悟,是因为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太多,守孝就是守孝。现在么,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哪里还有那样的心境。凤鸟乃是圣鸟,与它产生感应需要一定的境界,孵化它则需要更高的境界,如果我猜得不错,凤仪心法如果达不到第三阶,他这一辈子都休想孵化凤鸟,只能留待有缘人了。”
杨修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杨彪看看杨修,又接着说道:“和他境遇相似的还有陛下。在我看来,陛下就要决绝得多,宁可抛下半壁江山,也要找到龙形修炼图谱,因为他知道,三心二意是做不成大事的。仅从这一点上来看,不论最后能不能成功,他都已经胜袁绍一筹。”
“父亲也看好陛下?”
“如果我不看好陛下,能让你这么做事?”杨彪无声的笑了起来,伸手拍拍杨修的脸:“小子,我不管怎么做,身上都脱不掉儒门的印迹,很难得到陛下无保留的信任。可是你不同,你一出仕就侍奉陛下,和儒门几乎没有联系,又和陛下年岁相当,他更容易信任你。你要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这个机遇。”
“喏。”杨修躬身领命。
“陈留王虽然聪慧,可是陛下毕竟还在,你不要和陈留王走得太近。”杨彪又道:“陈留王身上有山东人的血,我怀疑他在修行上很难走得太远。如果是在太平盛世,他可以做个明君,如今身逢乱世,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强大的武力,在这方面,他有所欠缺,难成大器。”
杨修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着杨彪。杨彪的话里似乎有其他的意思,为什么有山东人的血就在修行的路上走不远?如果照这个方向推测,那山东人的在修行上岂不是都先天不足?
杨修愣了片刻,突然间恍然大悟。他紧张得声音发抖:“父亲,袁本初是不是……根本无法孵化凤卵?”
杨彪无声的笑了起来:“也不能说一点机会没有,只是机会比较小而已。如果能全力以赴,说不定能打破这个天然桎梏也说不定。现在么……”
杨修莫名的替袁绍感到悲哀,他走的就是一条根本没什么希望的路啊。
……
长安。
王允缓缓收势,闭上眼睛,用心温养。
一个轻而急的脚步声传来,王盖匆匆的走了进来,静侍一旁。王允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示意王盖可以说话了。
“父亲,刘范从斜谷回来了,正在门外等候。”
王允双眼突然睁开:“一个人?”
“不,还在领兵前来的校尉孙肇。”
王允眼珠一转:“让他们进来。”说着,转身上了堂,正襟危坐。
王盖转身离去,时间不长,领着刘范和一个年轻的军官快步走了进来。他们在王允面前站定,王允打量了刘范两眼,又看了年轻的军官一眼,冷笑一声:“来人,给我拿下。”
旁边的卫士一拥而上,刹那间,数柄长戟就对准了刘范和年轻的军官。刘范大惊,脸色大变,刚要叫喊,那个军官上前一步,将他拦在身后,视身前的长戟如无物,平静的看着堂上的王允。
“王公这是何意?想夺我益州军么?”
“如果真是益州军,那我就不用夺了。”王允起身,推开一个执戟卫士,走到军官面前:“说吧,你究竟是谁?”
“益州牧刘使君麾下校尉,扶风孙肇。”
“大汉有制,除州牧、州刺史、县长令外,皆由本地人担任,你一个扶风人,怎么跑到益州去做校尉?”
军官笑了起来:“真正的益州人会愿意到关中来冒险?王公,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带来的益州军有一半是假冒的,因为他们大多是三辅人。”
“所以我才要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已经说了,扶风孙肇,益州牧刘使君麾下校尉。”军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副书信:“刘使君的亲笔书信在此,若王公仍有疑问,不妨派人去益州当面询问。我么,做几天阶下囚就是了。”
王允接过书信,扫了一眼,哼了一声:“这个不用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