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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宁波城内的骚乱还刚刚平息,被烧毁的货仓,还徐徐向天空散发着纤细却没有被风扯断的青烟,劫后余生的城市需要一个抚慰伤口的时间。
《四明日报》的一份新的样稿,送到了王学谦的书案上。
王学谦知道,这只不过是其之一,至少有十个人拥有这份待遇。不过这显然并不是好事,而是一件麻烦事。在警察局的监狱,还关押着这次骚乱的组织者,刘家的老二,刘庆武。不过报纸上报道的骚乱似乎一下和这个曾经掌握着一支规模上百人,并造成了一个城市混乱一天的地方乡绅的少爷无关起来。
但对于刘庆武来说,并不是好事。
反而是一个更难以接受的事实。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还未发行,等待这个城市实际上最高的决策者们的决定。
是发表?
还是将这份报纸封存起来?
或许是处于愧疚,也许是处于好奇。原本朱兴,也就是朱家的老三来通风报信的机会,被朱葆三身边最倚重的军事顾问蒋方震给抢了来。
这会儿工夫,他正好奇的看着王学谦饶有兴致的看着报纸上的那副略显模糊的黑白照片。背景是一个黑色的钢铁怪兽,熟悉英国海军舰艇的应该能够很很容易的分辨出,这是一艘英国巡洋舰,以及看上去像是登陆的一艘英国水手操控的救生艇。
这一定是价格不菲的一张报纸,王学谦在心里断定,《四明日报》发行这份报纸,肯定亏损了不少。
放下报纸,王学谦眼神还是落在报纸上,其实只要看一眼,他就能够把报道英国海军伺机骚扰地方扶持反对势力,颠覆民国地方政府,武装干预的章一字不差的背出来。但他考虑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对写这篇报道,甚至报纸印刷好之后,却迟迟不敢发出去的记者非常感兴趣,看了一眼蒋方震,似乎这个在他眼从来平静的如同古井的死水一样,孤独的让人猜不透想法的军人,这一刻。在回到了现实来,一个孱弱国度,想要看到国家崛起,却迟迟无法一展抱负的军人。
蒋方震深知王学谦在这一届政府的影响力有多大,甚至他可以绕开很多人,成为这片地区的最高长官。让他好奇的是,王学谦并没有这么做。这个做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年轻人,拥有足够的知识,开阔的眼界,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但愿王学谦大脑足够清醒不会将整个宁波城,和三百万的老百姓,拉进地狱。为此蒋方震认为,他又必要提醒整个年轻人,政治不是学校组织的考试,也不是银行家的聚会,而是战争硝烟燃起之前的闪电,下一刻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高,我能这样称呼您吗?”
“百里兄。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请把您去掉,显得生分。至于称呼,当然可以。”
王学谦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似乎已经看出来蒋方震想要说些什么,而这些话,对于一个拥有很强烈的民族主义者。是非常难说出口的。
蒋方震为难的眼神,似乎诠释内心挣扎的纠结之,双手交叉着,支撑在膝盖上。内心的焦虑,加上消瘦的脸庞,让人有种神经质的感觉:“这份报纸绝对不能出现在街头,你我都知道,虽然英国人的名声很不好,但是他们并没有参加这次宁波城的暴乱。或许他们给刘家,周家制造骚乱提供了足够的外部条件,但这不是理由。把宁波拉入危险境地的理由,这不可取。”
王学谦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从你的话里,我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英国人不知情;还有一个就是英国人的名声很不好,对吗?”
别装了,英国人最不是东西了,这一点,你能不知道?蒋方震心暗骂英国人的无耻和蛮横,但他不解的是,王学谦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英国人开脱?如果换成是朱葆三的话,蒋方震当然信了。可要是王学谦,他图什么?而不为英国人开脱,那么是什么,总不会是把英国人拉下水吧?这也疯狂了,也正是蒋方震所担心的:“高,你要清楚,英国人是最蛮横的国家,尤其是对比他们弱小的对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学谦笑了,似乎还笑的非常开心,他突然站起来,手里夹着罗密欧与朱丽雪茄,炫耀似的对蒋方震扬了扬道:“罗密欧与朱丽,来自加勒比海的古巴上等雪茄,来一支?”
“不,我习惯雪茄的味道。”蒋方震摇了摇手,他发现自己好像一直被王学谦的思路带着走。
反倒是王学谦却表现出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叹气道:“这个牌的雪茄可是英国海军大臣最喜欢的雪茄品牌。”
蒋方震真想拂袖而去,他受够了王学谦说话的口气,总是在迂回让他失去警惕,但会突然来一下,漫不经心的说道重点,让他在分神的一刹那,突然说道关键的问题,就像是现在。
“正如你说的,英国人不好惹,但是你和大部分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英国的名声很不好。”
“什么意思?”
“正如报纸上说的那样,英国人做下的种种罪行,都是虚乌有的,但如果《四明日报》报道了这件事,那么很快,上海的报纸,天津的报纸,燕京的报纸,都会转载这篇章。如果你是一个走在上海街头,正准备上班的职员,那么恭喜你,你有了一个让你在同事脱颖而出的机会。”
“什么机会?”蒋方震的双眉似乎都已经纠结在了一起,反问道。
王学谦粗暴的弹了一下烟灰,嘴角留着苦涩的雪茄味道,皱着眉头将雪茄暗灭在烟缸里:“一个宣扬自己崇高理想,驳斥英国人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迫害,在行动上,或许不会做出什么,但在灵魂上,这个人已经是勇士。至少在痛斥侵略者的那一刻,他是不折不扣的勇士。”
“勇士?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疑问这篇报道是真是假。反正如果是我,在街头买到的报纸上,看到这么一则消息。连想都不用想,就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学谦认真的说道。
“这不过是小人物图嘴上的一时快活,完全没有意义。而且还会引起英国人的反抗,甚至是报复,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蒋方震急切的前倾身体。语气急促,说到快的地方,还带上了一些家乡的口音。
“报复?”王学谦轻蔑的一笑,似乎眼神根本就没有英国人强大舰队的压力,也没有政治上那种老谋深算的考虑,反而像是一个只知道闹事的学生一样,只有冲动:“一味的忍耐。甚至是懦弱的隐忍,就像是越王勾践一样,等到拥有足够的实力,才提出反抗,才是正确的选择吗?”
“难道这也错了吗?实力是获取利益的唯一途径,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时,任何一种不明智的反抗,都将是愚蠢的狂妄和之大。”蒋方震针锋相对道。
王学谦哈哈大笑起来:“百里兄。或许你是一个很好的谋士,军事战略家,但不是一个很好的政客。”
正准备提醒王学谦,他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学者,一个富有的商人,优秀的银行家,但不是一个政客的蒋方震。顿时被王学谦的话堵了回去,半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就像是一个自誉为‘专家’,正准备数落不懂事的学生的时候,却被学生反驳。他是一个‘伪专家’一样,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起来。
王学谦摆手制止了想要反驳的蒋方震,严肃道:“隐忍,背地里的奋发图强,或许是一个激励自己不错的办法。但是也容易让那些本来就对我们抱有期望的人才大失所望,甚至将我们排除在他们准备投效的对象之外。而挫败一个霸主的阴谋,其振奋的人心是任何宣传无法达到的效果,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隐忍和暗自的奋发图强已经不适合眼下的发展趋势,当只有一个强权的时候,还能有用。但眼下的局势,强权者不是一个人,而是非常多。日本人,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王学谦停顿了一下:“还有各地的军阀,比方说福建的李厚基,难道就对新成立的宁波港没有一点想法?”
“在群狼环视之下,想要生存,就不得不扔出一块肉骨头,让狼群先争夺起来。一味的韬光养晦,只能适得其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懂得反抗的人,很快就会失去人的地位。”
“失去人的地位?”
“没有进取心,不懂得维护自身权益,谋夺更大的生存空间,最后只能成为被鱼肉的对象。就像是狗和奴才一样。狗看家护院是本分,可一旦犯错咬人了,面临它们的就是屠刀,奴才也一样。”
王学谦冷冰冰的语气,让蒋方震就像是坐在一块冰块之上,寒气一个劲的往后脖根上窜。
可王学谦的话并没有结束,反而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但这在蒋方震的眼,确实带着一种惨白的威慑:“英国人地位最高,名声最臭,即便没有这份《四明日报》的报道,我也会建议,将这件事情牵扯到英国人的身上。现在好了,省去了我很多的麻烦。”
当蒋方震再次惊醒的时候,王学谦桌面上的电话铃想起来了,面无表情的听着电话那头的报告。
当他听到戴春风用一种压抑着喜悦的语气,说道,关押在监狱的嫌烦已经承认了他们受到英国人的收买,被蒙骗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种似乎奸笑的表情。
蒋方震看到这一幕,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英国人看到报纸之后,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部表情。而是王学谦丝毫不讲情面的说他,不懂政治。就像是一个心地发出的声音,却在耳边异常清晰地不停重复着。
当道王学谦的手拍了一下蒋方震的肩膀,这才回过神来。
更要命的是,连蒋方震都认为王学谦说的非常有道理,吸引人才的目光,成为反帝的前沿阵地,让列强因为矛盾而骚乱……
“其实英国人出现在甬江,我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意图。租界现在虽然已经不可能增加了,但是英国人肯定是想要获得和租界等同的待遇,说不定为维护他们的权利,在宁波设立领事馆。这个口可不好开,一旦开了,日本人也回来,法国人也会要求同等待遇……到时候,宁波就是另外一个上海,而且我敢肯定的是,肯定不如上海具有吸引力。”
王学谦似乎在为英国人的倒霉劲惋惜似的,但听着却像是幸灾乐祸:“谁让英国人撞上来了呢?又谁让英国人的名声最臭呢?泼什么脏水,都会让人相信,简直就是拉仇恨值最好的对象,放弃不用,太可惜了。”
(抱歉,更新晚了,纠结于西班牙的不思进取之,有推荐的朋友,安慰一下水鬼受伤的心灵吧!)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