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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月祥也有点不习惯,按照他丰富的‘江湖经验’,王学谦也好,盛恩颐也罢,穿着光鲜,看上去甚至有点学者的儒雅,可这种人最是难缠。
可当门口汽车一辆辆移开之后,仇月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才只是开始。
“阿四,我芮庆荣很少求人,不过这一次,请你不要出面,那个女人我要了。”
芮庆荣并没有,他拉住了身边的顾竹轩,虽然用一种商量的口气,但顾竹轩并不认为,他要是反对,结果会有所改变。
毕竟,顾竹轩是一个有正经生意的青帮头目,他不可能一天到晚护着两个戏子,再说了,得罪芮庆荣的代价很大,大到让他也难以决定。
顾竹轩心中举棋不定,当然可能是筹码不够。但也可能是看不透王学谦的来历,毕竟他所在的阶层有些低了,也接触不到像王学谦、盛恩颐这样的人。即便是黄金荣,心里头也一直想着和财团联系上。青帮因为抢走了粤商的鸦片生意,即便不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也无法调和。
但如果能够和浙江财团,江苏财团搭上关系,黄金荣是不在乎让出让人动心的利益的。
可即便如此,财团对于青帮也不大看得上。
生意做到了一定的境界,已经不太需要关心安全问题。因为牵涉到的利益面越广,张开的关系网,足以保证其安全。青帮的威慑,只不过是对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地位的财主,才有很大的威慑力。
“在我的戏院里,出的事,我能不管吗?”顾竹轩苦笑道。
芮庆荣想了想,和苏北帮的合作必须继续下去,权衡得失之后,这才低声在顾竹轩的耳边说道:“当初张啸林得罪了先生,然后出来意外,我能替代张啸林,还多亏了先生和黄老板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就把张啸林留下的生意,都让给了芮庆荣,这话谁信啊!
可见王学谦的势力,根本就不是顾竹轩能够可以抗衡的了的,既然如此……顾竹轩看了一眼还蒙在鼓里的孟小冬,咬着牙说道:“二哥,我还有急事要出门一趟,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戏院。”
芮庆荣这才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迈步走向了仇月祥。
“二爷!”
仇月祥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挨打,逼迫,甚至绑架,明抢……这在青帮控制的上海滩,并不少见。
可让他吃惊的是,芮庆荣喊了一个手下过来,打开箱子,一卷卷的大洋,满满的放在了皮箱之内。
这让仇月祥紧张之余,心头也渐渐的生出了一点贪念。可随即,他又将这股贪念压了下去。
他知道对方要什么,不就是孟小冬的告身文书吗?
当初大舅子把孟小冬送到自己这里,按照梨园行的规矩,当徒弟的,登台之后,前三年的收入都是师傅的。有一份告身文书,也方便这项规矩的执行。
但这份文书放在他身边,可给芮庆荣完全是两回事。
不用多想,等待着孟小冬的未来将是什么?
“我?”仇月祥刚说了一个字,嗓子眼就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在芮庆荣野兽般吃人的眼神下,不敢正视对方。可要是让他拿出那份文书,他又不甘心。
毕竟,这是他倾尽全力教导的侄女,现在的身份还是他徒弟和义女。
他要是这么做了,今后怎么在梨园行立足,还有什么脸面见信任他的大舅子,甚至连自己家的老婆,明知道他是受胁迫的,但也不会原谅他的所做作为。
“三千大洋。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他的父母在武汉,我做不了这个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仇月祥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半是吓的,一半是因为愧疚。来天蟾戏院登台演出,是他联系的,最后责任当然要他付。
“又不是让她去受苦,而是去享福。”芮庆荣并没有给仇月祥思考的时间,其实让仇月祥回去想,也是多想。芮庆荣想要办到的事情,在上海滩能拦他的人可真不多。
“我不去!”
孟小冬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她的想法根本就不会有人听。
在这里,芮庆荣的意志,就代表了一切。
倔强的孟小冬宝石般的眸子,沁出了晶莹的泪水,就像是月色下的清泉,凄美的让人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可是她接下来说的话,顿时把芮庆荣都给说的面红耳赤:“享福?ji院去乡下买女孩子的时候,都是用的这样的鬼话骗人。”
芮庆荣气得咬牙切齿,面色狰狞的一步步走向孟小冬,脸色涨的通红。严格的说起来,当初上海滩最大的‘鸡头’就是张啸林,控制了张啸林生前大部分产业的芮庆荣,实际上已经成了上海滩最大的赌场老板,最大的ji院老板。
孟小冬一语中的话,说穿了从高级跟班和打手,华丽转身为上海滩最大‘鸡头’的芮庆荣,还真没冤枉他。
“好倔强的妮子。”芮庆荣忽然大笑起来,似乎有种唾面自干的不在乎。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的心眼可真不大:“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你们几个,把人带上车。派两个人,跟着他去取告身文书。”
心如死灰的孟小冬,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在三四个大汉的严密监视之下,她连眨眼睛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死的了。
汽车飞驰而去,通过苏州河桥,进入租界。
但是并没有在公用租借停留,反而去了法租界。仇月祥在上海居住,当然躲不了青帮的打探,只不过一个电话,就找到了仇月祥的住处。很快,一份纳妾文书就已经拟定完成。
芮庆荣这才带着惊魂未定的孟小冬离开法租界,往西摩路王公馆而去。
汽车进入西摩路居住区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变得安静,马路两边都是高墙大院,但是风格迥异的建筑屋顶,还是若隐若现。
孟小冬这才明白,等待她的是嫁人,而且还是威逼的。
距离王公馆越来越近,芮庆荣不经意间也显露出了紧张,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似乎他不是去送礼的,而是上法庭似的。
“进了公馆,可不要乱说话,更不要做出危险的举动,要不然……”
孟小冬年纪虽小,可她可是唱戏的,走南闯北,要是连芮庆荣表情上的紧张都看不出来,就太不合格了。咬碎银牙,装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决然道:“放心吧,要是实在过不下去,我会在夜里偷偷的在房梁上放一根绳子,然后谁也不告诉,就离开。”
毫无感情的旁白,让芮庆荣紧张的脸色都变了。真要是孟小冬不声不响的在王公馆上吊了,还不把王学谦给得罪了?
“停车。”
汽车在马路上发出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芮庆荣也是往前一冲,差点撞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气急败坏的扭头看了一眼孟小冬。要死的人,他看到过很多,但绝对没有看到过,嘴角还带着得意的人。
这下子,芮庆荣也算是明白了,他被这小妮子给骗了。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别吓唬我行不行。”
孟小冬扬起脖子,假装看的窗外,心里头却忍不住想了很多。她是不是就要嫁给那个叫‘先生’的家伙?连个姓名都不说,搞得神神秘秘的。只不过看上去,那个家伙似乎也不坏,至少要比嫁一个老头子要好很多。
女戏子的婚姻,大部分都会选择在当红的时候,嫁入有钱人家当姨太太。
因为出身的原因,当太太就别想了。
还有就是嫁给同行,一起搭戏唱戏的男戏子,不过能幸福的不多。除此之外,就很少有其他可能。想起王学谦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一本正经,相貌倒是不错,可是在包厢里,王学谦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简直把她当成了空气,难道她的这一辈子,就要托付给这么一个男人吗?
望着不断从车窗前消失的豪门大院,眼神渐渐的有些失神。
汽车终于在一座绿树环绕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在大门口,芮庆荣低头哈腰的正在给一个外国人解释着什么,孟小冬认出来了,那个外国人正是在戏院的包厢门口站着的‘大鼻子’。
伍德费力的歪着脖子听着芮庆荣不停的解释,车上的那个女人有多么漂亮,性格是多么的温良贤淑。不过这些伍德都听不明白,最后他倒是明白了,王学谦说过喜欢车上的那个女人。
当即就点头道,进来吧。
芮庆荣还真的不敢大摇大摆的在王公馆停留,哪里敢坐下来。听到伍德说王学谦还没回家,立即改口,改天,他来拜访。
跟着伍德,孟小冬好奇的看着花园中秋天的气息,渐渐枯黄的叶子,不过不少菊花给这秋意带来了一种别样的风景。
走了一两分钟,已经感受到别墅很大,甚至比师父一家住的那个巷子都要大很多。房子很高,窗户也非常明亮,她虽然不懂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特点,但也知道,这房子在上海滩也不多见。心中不由的感慨,真漂亮。
穿过花园的小径,又是一个偌大草坪,还有池塘。
一群孩子正在草坪上玩耍,领头的那个一脸的热汗,头发湿漉漉的耷拉在脑门上,看见伍德顿时笑着跑过来,喊道:“伍德叔叔。”
“我的小公主,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子。”
小女孩正是阮玲玉,整天都弄得像只泥猴子,不过小家伙眼睛挺好使,看到了伍德身后的孟小冬,好奇的看了一眼伍德。
伍德笑着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想多说。
不过阮玲玉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走到了孟小冬的面前,仰着头看比她高了一个多头的孟小冬,神气道:“你是新来的?”
孟小冬忽然想笑,可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不过眼前的小孩子长的倒是很精致,就是装扮太让人头痛,腰里别着弹弓,身后背着宝剑,说是唱戏的,也不像。至于小姐?谁家的小姐这么活脱像只猴子?
“这个院子里,我的功夫最好,以后见到我要叫女侠,你知道吗?”
孟小冬皱了皱眉头,还以为阮玲玉是王学谦的女儿,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要叹气道:“好吧!”
要是王学谦看到阮玲玉这幅鬼样子,非捂着额头哀叹,好好的一个电影皇后,都快成熊孩子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