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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目睽睽之下,范季美为难了起来。
他也知道,这个公正道不是那么好断的。
但在陈布雷离开之后,他已经明白,这是等于把王学谦所要面临的矛盾,全部接手过来了。
想到这里,范季美顿时心生懊恼,但他毕竟在‘苏商’中还有些地位,尤其是在证券交易所中,俨然是小股东不知不觉之间推举出来的首领,必须要考虑到一些面子问题。
他是这样打算的,先不翻开那个已经成了众人手中烫手山芋一般的文件袋。
采取私下的办法,让人认错。然后他在将这些迷途知返的人的诚意送到王学谦的面前,加上他说些好话,先把事情糊弄过去。
这才开口道:“诸位,我相信王先生的为人,不会做出无根无惧的事情来。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相信,这只不过是头脑一热,无心之举,不如这样,谁违反了交易所的制度,危害了大家的利益,那么请这位同仁先站出来,范某代为求情,一定保全大家的利益,诸位觉得可好?”
范季美虽然表现出了他最大的诚意,但他似乎忘记了一个不变的现象。
即便在证据面前,做错事的人多半还存有侥幸心理。
更何况,现在王学谦只不过抛出一个文件袋,仅仅凭借这个子虚乌有的‘证据’,就要让人承认犯错,再说了,这个错是这么好认的?
即便这次不作处罚,那么今后呢?
难免少不了穿小鞋。
证券交易所的吸金能力,已经让这些理事会成员都争红了眼。哪里会有人心甘情愿的退出?
范季美苦口婆心的连着说了两次,意思都差不多的话,就是他尽力保全大家的权益,不雅最后撕破脸皮,但是这招显然不好用。
孙铁卿看不下去了,也出来帮腔:“诸位,不要误人误己。”
“王学谦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他能有什么证据,这纯粹是让大家自乱阵脚,我看大家就这么僵持着,看他如何。”
“对啊,说不定这是王学谦诈我们,可不能上当。”
“范兄,你是大家的主心骨,可不能因为王学谦的几句话,置大伙的利益而不顾。”
……
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不过语气都不怎么好听,阴阳怪气的,似乎连范季美都在众人眼中不受待见起来。
张文焕心中冷笑,他更清楚商人的本性,要让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没几个人愿意。再说了,这些小股东的资本本来就不雄厚,不像他和范季美,有银行,有工厂,有产业。
加上当初和王学谦谈判的时候,王学谦出让的一部分利益,甚至给他们一定额度的铁路股份作为损失。
在东方铁路公司股票投机开始的时候,他们手中就等于捏了一部分筹码,立于不败之地。而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好运气了,必须要拿出存款,典卖家产,甚至靠着借贷,来维持这么高资本的运作。虽然挣钱了,但和范季美等人的收益是完全不同的。
再加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股票拉高之后,开始陆续投入的资本,运营成本本来就很高。高风险之后,如果要没了高收益,谁愿意当这样的傻子?
所以,张文焕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范季美的方法。认为只能激起小股东和他们之间更深的矛盾,但如果打开文件袋,那就是撕破脸皮了,到时候万一证据是真的,他们几个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此时此刻,他也暗暗惊叹,王学谦的手段高深,简直把他们几个在商场沉浮多年的老道行,给比下去了。
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范季美,这下就成了捧了一个马蜂窝。东,又动不得;甩,又甩不掉。
而小股东的话,却越来越难听,这是让范季美始料不及的。
“你们都是大股东,都已经喂饱了,却还想着从我们的碗里捞食,这说得过去吗?”
“就是啊!我们不过是想喝口汤而已。你们吃着大鱼大肉,却也见不得我们吃口好的?”
“物品交易所行得通,我们怎么就不能行得通?”
“我看是有些人已经不把我们当成乡亲看待了人。”
“是啊!这世道,有理没理,都让当权的说来,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就活该饿死。”
……
孙铁卿越听越气,他虽然脾气直,但也从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口吻中,听到了一些让他回过味来的意思。原来这些人,真的勾结交易所柜台的交易员,私下交易,用交易所的信誉和实力,为他们谋财。
想想也是,当官的都知道,贪污受贿,在《大明律》和《大清律》里都是要杀头的。朱元璋为了警示贪污的犯罪成本,连剥皮揎草,如此残酷的刑法都用上了,并放在继任者大堂上,给予后来者警示。可是贪污的官员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到了泛滥的地步。
大家都在贪,为什么自己不能贪?
这是大环境造成的,但孙铁卿已经听明白了,为什么范季美成了众矢之的,那是犯了众怒了,原因很简单,看来王学谦说的勾结柜台交易员的股东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很多人都私下里做了。
顿时气的发抖起来,良久,一声咆哮,在会议室的上空炸响:“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么好,我就当你们都是清白的,这个文件袋我来拆,到时候请诸位就不要认为我冷面无情。”
“姓孙的,你是不是早就想要说这句话了?”
“就是,谁怕谁啊!”
气得孙铁卿哇哇大叫,显然会议室里的谈判,已经破裂了。
在门口偷听了一阵的陈布雷,随即露出一副预料之中的浅笑。心里对王学谦的敬佩之意,愈加迷信起来。
在交易所顶层,最豪华的办公室里,卫挺生似乎在生着闷气。在会场上,他真的害怕王学谦和他说拧巴了,到时候想要圆场就难上加难了。
“先生,他们掐起来了。”
陈布雷敲门进房间之后,关上房门。兴奋的对王学谦汇报道。
卫挺生的脸色愈加古怪起来,其实他也知道,威信不足,是他在交易所最大的问题。如果没有范季美、孙铁卿领头的话,那些小股东也不足为虑,只要范季美支持他,当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当然,他也明白,范季美等人的威信越高,加上王学谦又是很少来交易所。面对交易所的这些董事们,他一个打工的高级管理者,还真的拿范季美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然清楚这个现状,但卫挺生也感受到了那股合起来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就在刚才,范季美虽然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非常尊重的样子,但是想要王学谦收回成命的意思非常浓。
不仅让王学谦看清了事实,卫挺生也暗暗吃惊。
这些平日和气生财的资本家,是怎么样在利益面前,露出爪牙的。
卫挺生不仅对这些股东生气,而且还对王学谦不满起来,主要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和他昨天和王学谦商量的完全不同:“子高,你这是信不过我!”
王学谦叹气道:“我不是信不过你,你看出来没有,范季美在交易所的威信很高,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你的地位。我敢肯定,他们也早有耳闻底下的人在干什么,而他们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瞒过了你。”
这席话虽然不是要指责,交易所在管理上的漏洞,但也让卫挺生一时间坐立不安起来,显得非常尴尬,脸上羞愧之色,顿时浮现:“子高,我……哪里知道这些资本家的心里会动这么多的小算盘。”
“所以,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在交易所内,这种小团体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消息,必须要打破。”王学谦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不容反对。
卫挺生忽然全都明白了,想要打破范季美等人的小团体利益,
其实,交易所从创办开始,就存在这个问题。当时因为王学谦只不过利用了利益关系,强行控股了交易所,这难免会让范季美等人会把王学谦当成一个巨大的威胁。
从而用别的手段,笼络其他成员。
即便那些小股东在交易所的管理上,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也造成了一种人多势众的假象。这给卫挺生的管理本来就制造了层层障碍,要不是没有利益争夺,那么这种势力将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卫挺生成为整个交易所的孤家寡人。虽然他是最大的股东王学谦的代言人,是交易所总经理,但如果他除了自己的秘书之外,整个交易所的人都去听他,结果可想而知。
必然会被范季美牵着鼻子走,最后成为一个傀儡。
而范季美即便没有将王学谦和卫挺生赶走的念头,但是在众多利益的支持下,难免会强出头,到时候两败俱伤也好,黯然离去也罢,都将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明白了王学谦的意思,在生气,就是他卫某人小家子气了。不过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次机会将给他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契机,彻底掌控交易所的控制权,彻底鼓励范季美等人的势力,让自己变成多数人,让他们变成少数人。
“布雷,你发现在会场,有没有人一直没有说话,或者保持一种中立的态度?”卫挺生仰起头,问陈布雷。
陈布雷想了想,还真的想起来,有一个人,按照他得到的资料,这个人在交易所的股份不低,但让他奇怪的是,却始终没有帮着小股东说一句话,甚至连自己的观点都没有表露过。
“对了,张文焕从头到尾没有说话。”
“张文焕?”
王学谦对这个人还是有些印象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好好先生,但似乎他的笑容背后,保藏的是一颗冷漠的心。
“要不要我帮你调查一下张文焕的来历?”王学谦看了一眼双目炯炯有神,似乎找到了目标的卫挺生。
卫挺生却大大咧咧的摆手道:“这样的人,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即便派人去调查,也不过调查到他的家人,生意,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根本看不到这个人的内心,还不如不调查的好。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应该能用。”
“对能用,不过要选择的用,但我认为他会是你需要的好助手,完全不同于范季美。”王学谦也是看的久远的人,张文焕和范季美等人的关系不错,说是莫逆之交也不算过。
但是看到范季美处于险境,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可见这个人的心智是非常冷静的。尤其是他可能一开始就对范季美笼络其他股东的做法,有些不满,或是不看好。
而作为朋友,劝解无用的时候后,只能冷眼旁观。
其实范季美的能力不错,但就是交际太广,太注重面子。
张文焕的头脑更加清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是用的好,能省去卫挺生不少麻烦。
两人把事说开了,加上范季美已经是众叛亲离,虽然有些过,但小股东已经不相信范季美已经是事实。
虽然在会议室内,吵闹声越来越大,可王学谦和卫挺生两人反而像是忘记了他们在会议室内遇到的不快,是中途离开会场的重要任务。反而说起了一些生活中的琐碎,甚至还有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这让边上还记挂着会议室的陈布雷有些着急。
正准备提醒王学谦,楼下还开着会呢?
却见王学谦突然站起来,笑着对卫挺生说:“正好两个小时,就是打群架也该分出个胜负来了。”
“差不多了,还真别说,让你这么一提,我真有些担心,这帮人会在会议室里打的不可开交。我记起来,有一个叫周同春的家伙,眼神阴毒很,估计下手一定黑,肯定往下三路招呼。”卫挺生说笑着,他内心对这些小股东已经极度不满。
王学谦突然和卫挺生拉开了一段距离,像是端详的样子,良久才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老卫,我看你的眼神也不善啊!不会是经验之谈吧?”
“少埋汰我。”卫挺生笑骂道:“我完全是被那帮子祸害给气的。”
两人说笑着同时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里面闹哄哄的画面,一下子像是凝固了似的,突然安静下来。不过有些人捂着腮帮子的样子,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范兄,有结果了吗?”
范季美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些同样怒目相对,不久之前还称兄道弟的同僚,此时此刻却完全变了。
“有了。”范季美正准备了说出处理方案,却听到门又响起来了,陈布雷开门后,马上又回到了会议室在王学谦的耳边轻声说了一阵。
王学谦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走廊上传来皮鞋磕在地上的清脆声,大概是两三个人,走了过来,一进门,还没等对方说话。
孙铁卿突然站了起来,手指对方,怒气冲冲道:“这里是租借,还轮不上华界的警察厅来闹事,给我滚出去。”
来的正是芮庆荣,在上海滩能够劈头盖脸的骂他的人,还没有几个,显然孙铁卿并不是其中之一。
而芮庆荣身边的一个手下,同样穿着警察厅的制服,不过这种上海警察厅的制服和租界的巡捕房制服非常好区别,款式,简章,甚至帽子都不一样,除了一样的黑意外,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拦在芮庆荣的面前,一脸凶恶的对孙铁卿骂道:“格老子的,你敢骂我们老大……哦,不,是我们局长,小子你长了几个脑袋。”
孙铁卿愣住了,他有些怀疑,面前的这群警察,不会是青帮的混混装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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