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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的供养着,但蒋志清打小也没有挨过饿,没过过一天没着没落的日子。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面的一日三餐,也是能管饱的。
这和陈果夫的家境有些相同,家里衣食无忧,还能交得起学费,怎么可能过那种挨饿的日子。在民国,这样的家庭也算的是小康之家。
可坐在蒋志清面前的陈果夫,甚至在苏州河边上的一个小饭馆里,看着蒋志清用筷子挑起一大筷子的面条,急不可耐的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三筷子下去,一碗面条就剩下了一点汤水。
而蒋志清吃面的场景,确实把陈果夫吓着了。
面条顺着脖子往下吞咽的那一刻,蒋志清的脖子,就像是被撑开的面口袋,一下子鼓囊了起来,当食物咽下去之后,又恢复原本细小的外观。当事人当然感觉不到,可陈果夫看的是心惊肉跳的,嗓子眼都有些发堵,别提有多么揪心了。
好好的在江边捡回一条命,却被一碗三鲜面给噎死了,说出去都有些匪夷所思。
呼噜噜……
趁着热乎劲,仰起脖子将面汤一股脑的倒在了嘴里,蒋志清端着面碗,脑袋冲着厨房的位置,喊道:“再来一碗。”
人,饿极了。鼻子就比身体上的其他器官就来的好用的多。
尤其是现在,蒋志清的脑子早就是空白一片,任何一个行为举止,都是身体的本能在唆使他做出反应。
“大哥,先缓缓,缓缓……”
陈果夫心惊肉跳的抓住蒋志清的手腕,愣过神来的他,简直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看到蒋志清有点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如果不加以阻止,他似乎会一直吃下去,直到把自己撑死。
蒋志清回过头来,不悦的看了一眼陈果夫,嚷嚷道:“我不过是吃了一碗面,都是汤水,缓什么劲?”
陈果夫脸上浮现这纠结,他总不至于说,你老哥吃饭的动静太大,速度太惊人,跟把碗里的面条往泔水桶里倒似的,是个人都受不了。可是这一刻,陈果夫心里也有些心酸。
甚至还暗暗有些怨恨张静江。
他们都知道,几万块钱,对于张家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于蒋志清来说,这辈子想要筹齐这笔钱,比登天还难。可实际上呢?蒋志清其实是无辜的,交易所的事情,都是张静江在打理,任何决定也都是张静江一个人说了算。
与其说蒋志清不过是一个傀儡,还不如说,他是被张静江拉下水去的。
陈果夫、戴季陶、蒋介石都知道,物品交易所的创办就是‘国党’绑架虞洽卿、闻兰亭等人意愿的结果。其实从骨子里,蒋志清、戴季陶等人都不是商人,根本没有经商的经验。而张静江出身商业巨富的南浔张家,但是要说证券股票,也是一窍不通。
除了道听途说的一点‘股票经’,,只不过比周围的人稍微好一点而已。而交易所内,公认对股票最为熟悉的虞洽卿,却在物品交易所开业之后,就不管不顾,可能是因为一开始交易所发起人之间的内部矛盾和分歧实在太大,以至于他无心打理。
当然也有可能发现地下的人管理上太过于混乱,甚至利用交易所的资源,为自己捞钱的行为,让他失去了信心。当然,这其中肯定有张静江的影子,当时连陈果夫都记得很清楚,甚至为张静江动不动就用**说事的做法非常担心,深怕虞洽卿脸上过不去,当场恼羞成怒。
可是,虞洽卿却忍了下来,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能在虞洽卿的脸上,看到有一丝的不满。
可陈果夫认为,虞洽卿不是善男信女,他虽然在清末的时候,坚持支持**党、同盟会。甚至还把宁波会馆当成同盟会在上海的据点,无偿提供给**党人。那是因为对‘国党’抱有很大的希望,但是民国成立后,不仅驱逐列强的愿望无法达到,远东的资本市场更是被列强牢牢的控制。这让虞洽卿等新兴资产阶级多少有些失望,而这种失望在被压缩到一定的程度,就回膨胀,变质,甚至生出厌烦和抵抗。
而张静江还死不悔改的要求虞洽卿要做这做那,虞洽卿又不是张家的长工,他可没有这个义务。好在虞洽卿涵养功夫绝对是在浙商中难得的一流,并不和一个小辈动气。但实际上,他已经对‘国党’失望透顶,连带着对张静江等人的蛮横也是更加的厌恶。
乘着宁波建立新市的由头,他抽身回到了宁波。
一回到宁波之后,一下子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息。似乎在一夜之间,老家就像是一个沉睡的壮汉,苏醒了过来。迸发出来的潜力,更是让他吃惊不已。
早就把物品交易所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再说了,那些股东、理事会成员做的腌臜事,他也不想提。
在他担任物品交易所的理事会会长的期间里,他对交易所的大小事都不管不顾,就说明了问题。
反正设身处地的想,陈果夫自认他做不到虞洽卿那样,有种唾面自干的气度。正惹急了虞洽卿,可一点不惧你一个张家的小子。你一个张静江还能把上海滩掀起巨浪来不成?
关键还是张家可不是张静江当家,他不过张家的一个少爷,谈不上多少的影响力。虞洽卿或许看在张家的面子上,才不和你多嘴,可不敢当成他怕了。
想到这里,陈果夫也对张静江的做法有些不满,尤其是当初‘恒泰号’关门的时候,张静江口口声声的说,他会帮蒋志清解决债务问题,可现如今,人呢?
满世界都找不到这个人,还谈什么解决债务问题。
“大哥,你难道在心里一点都不怨恨人杰吗?”
蒋志清从碗里撩起一筷面,正准备送到嘴边,却听到陈果夫突兀的问话,愣住了。脸上浮现出一股怨恨的阴霾,但随即便烟消云散,乐呵呵的笑道:“果夫,你想多了。人杰兄想着让我发财,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我也不能怨恨人吧!听哥哥一句劝,不要心里有芥蒂,这都是命。”
“命?”陈果夫吃惊的瞪眼道:“大哥,你是从来不相信命的,怎么时候会相信这些东西?”
蒋志清知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埋着头,一边吃着面,一边支支吾吾的回答道:“最近才相信的,冥冥之中只有天意,就是这个意思。”
陈果夫张了张嘴,想要劝蒋志清振作起来,可想起来蒋志清身上背负的巨额债务,怎么可能轻松的起来?
陈果夫甚至不敢想象,蒋志清见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甚至人生自由都要被限制的生活,还谈什么理想?谈什么信仰?
这才想起来,戴季陶托他转交的那笔钱,从兜里摸出来一个钱袋。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哐当的响声,显然重量不轻。推这钱袋送到了蒋志清的面前说:“传贤大哥非常担心你,托付我将这笔钱给你,也好解燃眉之急。一共有200块。”
“200?”蒋志清愣住了,随即笑道:“他可存不下这么一笔私房钱。”
“真是传贤大哥让我转交的,是他这几个月的稿费,不过我又添一点。”陈果夫的手头也不宽裕,能拿出一百块大洋来,也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他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至少吃饭的钱肯定不会缺。
蒋志清想了想,摇了摇头:“你的好意,当哥哥的心领了。但是这钱我不能拿。”
陈果夫急了,站起来想要把钱硬塞到蒋志清的怀里,却发现蒋志清的双眼空明,并不是脑袋一热,做出的决定。
“听我说。”蒋志清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段时间一大早就要被追债的搜身,兜里连一个大子都不给我留。要是你把这笔钱给我,等于是便宜了那帮孙子。这种傻事,我们可不干。”
蒋志清乐呵的样子,似乎是再说别人的糗事,在他嘴里反而成了一个笑话而已。
而陈果夫的心头就更不好受了。他还没有弄清楚,刚才蒋志清在江边上,是否真的想要跳江,还是正好赶巧路过?
不过后者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连陈果夫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是事实。
担心蒋志清的窘境,陈果夫急忙问道:“大哥,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哪里?”
“我啊!住在虹口的一个澡堂里,每晚上都是水泡皮,日子过得逍遥者呢?”蒋志清乐观的情绪并没有感染陈果夫,反而盯着他黝黑的手指,这那里是在澡堂里天天洗澡的手?
蒋志清见被戳穿了,笑了起来,可在陈果夫的眼中,看着都让人心酸:“你不知道,哥哥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看不得手下没活,这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难受。就临时绑着烧锅炉。你可不知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可是锅炉房内这个暖和啊!就跟春天似的,美德很。”
“可是你帮他们干活,难道他们不管你饭吗?”
蒋志清心说:“多新鲜啊!他是用下半宿的劳动,换来了一个晚上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不然这大冷的天,露宿街头,还不得冻死?”
“可吃饭怎么办?”
“这样吧,每天中午我来找你,钱就放在你这边,你就给我准备一顿吃的。”
“可晚上怎么办?”
“没事,当初在日本的时候,军校里也是经常用绝世来训练学院的意志力。我这不是还有一顿饭吗?足够了。”
蒋志清说的随便,听着也轻松,可实际上,在日本的振武学校,很少会让学员绝食,来训练忍耐力的科目。不过日本的军校倒是经常用一些其他的办法,来训练未来的军官。
比方说,大冬天的用冰水浇身,加上大运动量的活动等等
陈果夫当然也听出来了,蒋志清是故意让他宽心,不过已经无法帮他找一个好的住处,吃的上面就不能马虎,至少晚饭也要保证:“大哥,我过两天就要去星海洋行工作,中午饭就在洋行边上的餐厅里,晚饭我们一起吃。至于早餐,你就去住的胡同口,找一个早点摊子,我给摊主一笔钱,让他每天供应你。”
蒋志清爽快的点头道:“这感情好,就按你说的办。”并不是蒋志清从善如流,毕竟饿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不过大哥,你也不能闲着,当初物品证券交易所是虞洽卿等人发起创办的,我们炒股票,他们可根本就没有动用手中的股份的意思。现在出事了,让他们帮一把,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蒋志清为难道:“这不太好吧,毕竟当初虞洽卿、闻兰亭、盛丕华等人也是看在孙先生的面子上,才当了一个发起人。我们现如今是……”
蒋志清想说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感觉有些不合适,才转而说道:“股票本来就是有赚有亏,没挣到钱,就找当初帮忙的人理赔,这总说不过去吧?”
“不是说不过去,但这事总需要解决。不然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辈子都要活在被人追债的日子里吧?”
“你是说先糊弄过去……?”
蒋志清灵机一动,他已经明白了陈果夫的用意,心思顿时活络起来。他想要在上海脱身,就不得不找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在上海滩有足够的影响力的人物站出来。
毕竟他欠的是青帮小头目的印子钱,真要是银行的就好办了,他破产了。房子,你们拿去;家具,拉走;要是觉得他身上穿着的这身洋装,要是喜欢也尽可以拿去。
等到他身无分文之后,银行也不会再去找他麻烦。
其实‘恒泰号’当初倒闭的时候,不少青帮投资的人,都逼着张静江和蒋介石把投资款,或者是借款,都当成印子钱的发放来用。不过张家家底雄厚,当天晚上就把钱还上了,连利息都没有出。
可蒋志清就没这么好运了。
想来想去,他准备闲着也是闲着,就到虞洽卿的公馆门口堵门,其实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选,但是说起来也奇怪,蒋志清在他面前,总有些心虚,或者说自卑。
这让他并不愿意和‘那个人’有过多的接触,再说了,那个人连孙先生都敢当本人的面撅的人,他心里发虚也再正常不过。
走在街头的蒋志清有些感慨,要是‘那个人’站出来,给他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要比虞洽卿说话更管用。不过找‘那个人’更难,还不如虞洽卿机会大一点。
一连堵在虞洽卿门口三天,虞公馆的管家也被堵烦了,把蒋志清从门房里‘请’了出来,冷冰冰的说:“老爷不在家,交易所的事情都是闻先生打理,你去找他吧?”
蒋志清堆起笑脸道:“不是交易所的事,我是从老家来的来拜见虞先生的。”
“老家?”管家眼神不善的看向蒋志清。
蒋志清随即说了几句地道的宁波方言,管家的脸才好了许多,兴许是把蒋志清当成老家来上海找工作的,宁波人讲究团结,也不好说蒋志清不是抬举:“我家老爷确实不在上海。如果你找人要帮忙的话,可以去朱家想想办法。”
蒋志清虽说是被请出来的,可实际上和被赶出来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心里却忽然对朱家抱有很大的希望起来,宁波商人,当初在上海滩闯荡的时候,谁知道虞洽卿是谁啊!
早年的叶澄衷,后来横跨进出口贸易、五金、银行、工厂等领域的朱葆三。
虽然物品交易所和朱葆三没多少关系,但要是朱家万一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拉他一把,也能逢凶化吉。
这蒋志清完全是魔怔了,朱葆三和蒋志清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帮他?
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赶巧了,朱家人正好办宴会,蒋志清埋着脑袋冒充宾客的企图被戳穿之后,臊眉耷眼的被管家从大门口赶了出来,身后数个黑衣大汉,一脸的彪悍,虎视眈眈的盯着蒋志清,深怕这不开眼的家伙搅乱了主人的性子。
更担心蒋志清这个自称是老家的乡亲的家伙,冲撞了客人。
因为三少爷可说了,今天的客人可不同一般,就是老爷在家,也不会怠慢了。跟不用说,朱葆三在宁波,上海公馆里也就朱三公子当家。
朱子兴起了个大早,自从回到上海之后,开始几天,倒是混的如鱼得水。可是没过两天,就开始腻味了,这日子过的太平淡,整天就是吃喝玩乐,多没趣啊!
但是他原本的圈子,都是这样的一号人,很难找出一个与众不同一点的人。
心里想着去找王学谦,可是朱子兴自己也知道,王学谦也不待见他。要不是朱葆三一再的好言相劝,他一个上海滩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成了王学谦在宁波时候的助理?
再说了,他也不乐意奉承王学谦,只不过跟着王学谦倒是见到了不少新鲜事,这才让他有些心动。
可事情就是怎么巧。
就在半个月前,朱葆三将一份文件送到了家里,让他亲自去找王学谦商量拟定一个章程。这才有了和王学谦朋友的机会。也是赶巧了,王学谦当时正准备在证券市场大干一场,闻到机会的朱子兴立刻将他所有的钱都投入了这次有惊无险的投机活动中,获利颇丰。
用他的话来说:“他,朱三爷,再也看不上老头子的那点遗产了。”这话要是让朱葆三听到,肯定是大嘴巴子的抽他。
这次朱家的宴会,就是朱子兴为了感谢王学谦拉他一把,特地聘请了上海滩最好的厨师,最高档的饭店,在公馆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的私人宴会。
也就是说,朱公馆今天的宴会,客人只有一个。
蒋志清不明所以,冒充客人想要混进门的做法,当然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他拱手笑着:“恭喜,恭喜!”正想抬腿往公馆里走的时候,就觉得后领一紧,双脚一轻,就被毫无反抗的拉出了大门。
三辆黑色高级轿车,一字排开,缓缓的驶近,朱子兴兴冲冲的跑到了大门口,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他早就把王学谦当成了他的招财童子,已经上升到了神仙一个等级。毕竟谁都喜欢钱,尤其是开销很大的朱三公子,自从腰包厚实之后,在几个兄弟面前也是扬眉吐气起来。
主人在大门口迎接了,客人当然不能让汽车开进院子。
中间的一辆汽车上,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下车后,抬头看了一眼朱公馆大门口的气球彩带,心里正犯嘀咕,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喊:“子高!”
“子高!是我啊!中正,宁波奉化的蒋中正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