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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十二还不知道他的随口胡诌给楚铮奠定了怎样的印象,只一味傻乎乎的,哄着楚铮无奈又将他带回那处溪流:
“活水去火的效果最好,我自己玩的药,还能不知道吗!”
硬是熬了大半夜,在楚铮越发阴沉的脸色和越发阴森的:
“不管什么汉子哥儿的,你下次要是再敢玩这么伤身的玩意,看我不和宫叔爹好好说道!”
早在几年前,楚铮就看出来了,宫阿爹看似大事小情都不逆宫十二的意,可宫十二又何尝不是十二万分的拿他那泪眼婆娑没法子?
拿这要挟不说一拿一个准吧,也能让宫十二以后行事谨慎几分。
——如果这次事件真是宫十二自己玩出来的话。
可惜不是啊,所以宫十二根本没感受到什么要挟滋味,依旧该按摩自己指缝儿的时候就按几下,就是有时候体贴楚铮拳头里面都捏出血了,也只是隐晦点儿压压自己的伤腿,却真没那不靠疼痛就熬过这一场的毅力。
但不管靠的什么熬着,这消耗的体力确实都不小,时近寅初三刻,楚铮正要开始再一轮劝说宫十二和他进城寻医的演说时,宫十二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苦着脸:
“好饿,饿死了!”
可不就是饿死了吗?
他上一次吃饭可都是九个时辰前的事情了,老王家什么都好,就是这饮食恪守饔飧两餐的古制,当然老王大儒是个妙人,他老人家自己以饔飧两餐清庸碌以养文,清浊气以养生,却也不强求底下子孙与借宿的客人都要和他一般享受那半饥半饱的妙处,愿意陪他一道前行的固然妙极,不愿意的嘛,老王家一日里头固定的点心时间就是三次,其他时候但凡有所需,也不是不能加点的。
只不过宫十二昨儿起来,辰正时候用过正经朝食之后,却因为十五及笄的日子心情略有些起伏,又正逢王家三爷邀了文会,他只顾着斗酒诗百篇,哪儿记得往肚子里头划拉多少东西?
等到回屋子想吃了,先是那位教坊大家黏上来,又有王三爷过分风流体贴的添香之举,再加上正好到了这身子出世的时辰,十五及笄魔咒发作……
可不就一路折腾下来,全顾不上吃喝二字了吗?
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系统所说已经到了将要阴极化阳的时候,宫十二难得舒坦几分,又有楚铮在——
这家伙一旦先入为主就不管别人怎么解释都认死理是有点儿麻烦啦,但使唤起来也该有点儿用处吧?
鱼是甭想捉着了,宫十二这大半宿闹出来的动静委实太大,这会子又不是鱼群不拘怎样大动静都要拼死往返的季节,要真在河里摸吃食,大概也只有虾蟹螺蛳这些轻易不肯挪窝、又或者纵想挪窝速度上也受限的玩意儿。
楚铮板着脸:
“身上还在伤上加伤呢,好吃这样发物?回头留了疤痕给宫叔爹看出来,可别赖我将你供出去。”
一行说,一行已经转身去捕猎。
这夜半将明却未明的时候,出没的猎物自然不多——
昼伏夜出的多数已经吃饱喝足回窝去,夜伏昼出的又还不到出的时候,好在楚铮如今也不是那个出行时候还要从人尽可能打点周到、偶尔夜宿荒野也有宽敞帐篷睡着、干净衣裳换洗、热腾腾美味吃喝的小侯爷,能独自一骑在荒野遇着宫十二,这野外寻食的手段总有那么点。
但因着不敢离宫十二太远太久,楚铮只在溪边树上摸了两颗鸟蛋,又在另一处寻了两个只筑了窝却还没勾搭到伴儿下蛋的鸟窝里头,逮了两只倒霉鸟儿,顺便将被惊动起来的蛇也逮了一条,回了溪边鸟儿掏干净腹中东西又拔了毛,用大树叶子裹了两层,又挖了泥土混了水厚厚再裹一层,埋下地里后,在上头燃起火堆,火堆旁边不远不近地将鸟蛋放着烘焙着,又在上头架了个新挖出来的木头锅子,加了水,放了处理过的蛇段。
宫十二这会子饿得发慌,也就能稍微忽略那处的难受,此时也没整个埋水里,倒是半身水里、上半身趴溪边的,眼看着楚铮这一手,倒是两菜一汤的做派,不由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咱们小侯爷也下得庖厨呢?却果然勋贵无君子么?”
虽世界不同,性别设定诡异,历史进程也此快彼慢的,相似处也不少,例如君子远庖厨这话儿,时人多曲解为雄性生物不沾手厨艺的,宫十二便随口说来,随时调侃,却也不免犀利刻薄了点儿,却果然还是他身子难受之下毒舌发作未完。
却不想楚铮反击得也犀利:
“那要看十二你说的是那种君子了。要是‘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之意,那君子何人不从勋贵出?便是帝皇,也不是勋贵之至而已。
要是说那‘君子终日乾乾’之意,那勋贵非勋贵的,似乎也不该是划分才德的分处。
至于说这‘君子远庖厨’……
呵呵,这以羊换牛,眼不见便当为净的逃避心理,我记得前年桥下客亲笔画的小故事里头才嘲讽过?”
说起前年那事,却正好是肃王柴仲彦逮住了那起子海寇在东南沿海的两处海岛窝点,那会子离海寇犯边杀人已经有了些时候,但柴仲彦一则是花费了这许多时候才挖到海寇一个不算正经大本营的老巢心下不悦,二则是又从宫十二那边铩羽而归、没弄到秘药秘籍的不爽利,三嘛,也确实是有以雷霆手段震慑那些海寇的必要,便索性将那两处不拘老少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确实不知事能养熟的孩童,并那些可怜被掳进贼窝的哥儿们得以幸免,只是为了避免麻烦,那些孩童也和生爹分离,另外远远送走了去。
这一番做派,纵然朝中文人有秀才遇害一事,对于那些海寇是深恶痛绝,可到底秀才没什么正经得力的座师同年是其一,寒门出来的文人格外注重品德清名,就是做了高官也不免爱沽名钓誉又是其二,再加上寒门之外的文人对这科举出来的寒门秀才有种微妙的感觉,一时文官弹劾柴仲彦的竟很不少,都说他杀性太重,有失厚道,有失泱泱大国风度。
那会子也不知道是哪儿吹来的邪风,明明太子这个仁厚储君都正色说出“‘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是圣贤好言,但这人也只该是治下之人、友邦之人,万没有宽及沾染我无辜百姓鲜血之人者的道理”了,却还有那一等自诩嫡长正统,必要打压肃王这个危及储君的一伙子在,又有一等自诩清高大度、不随意杀戮的在,总之闹得一团乱麻,且不过短短旬余,就吹到燕南路永乐镇,也不知道多少人冒出来指责肃王嗜杀无道,甚至隐隐有指责太子平日故作仁厚,却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内里一般是个嗜杀贪战的货色。
宫十二那会子已然中举,又不到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程度,为了从系统君那儿赚取更多奖励点,正是苦熬着各种读书、各种设法增加桥下客名望的时候,又巧得很,那种待敌宽厚还自以为是风度的做派,也是宫家最厌恶的——
两个宫家都是。
原世界的宫老爷子是饱受外敌入侵的战乱熬出来的,宫家一定要生出男丁、且必须要足够的男丁,也不是宫老爷子真的几十年如一日的重男轻女、看不出女儿孙女儿们的好处,实在是宫老爷子的叔伯兄弟几乎都在那些年的战乱里头死干净了,而这些老叔伯兄弟们慷慨赴死之前,又都留下了
“怕什么?就是我这一家一房都死光了,族里兄弟日后安稳下来生了崽崽,能舍不得一个男丁给我续香火?”
之类的话,还不到赴死时候的人应得也爽快,谁知道日后宫家只剩下那么三个男人,一个还因为挚爱为护他死得凄惨心灰意冷,一个又因为战时重伤不利子嗣,当年应下的承诺只得宫老爷子努力了呢?
而这个世界的宫家、吕氏,也是前朝几百年戍守边疆的屏障,就是有了老祖先那无子弟以文入仕之前不得出仕的话儿,百来年不再沾手兵事,也是天然厌烦外族的。
顺带的,也十足厌烦那没正经经历过战场血腥,没见过战友亲人血肉横飞的牺牲,没见过无辜百姓惨遭杀戮的不幸,只知道唧唧歪歪还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家伙。
正好此间闹出君子远庖厨故事的那位吉安王,也如宫十二原先知道的齐宣王一般,创立了一个类似稷下学宫的地方,却不如齐宣王百家争鸣,更重儒家几个重视清名的学派,其人嘛,不是坏人,却比之齐宣王更优柔寡断几分,遇上的时机也比齐宣王倒霉,竟是在他之后,只又一世,就亡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