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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献出来祭祀的娃娃都住在这东厢里头,但这东厢里头住的,却不只是那几个娃娃。
作为牺牲者的阿爹,小王村这几年嫁过来的哥儿基本也都被关在这儿,其中有个王五儿,他家的娃娃虽说比王瓶儿家的还要大俩月,他自己却是两年多前才嫁过来的,只不过才嫁人不过月余就开怀。
那会子人都说这王五儿运气好,像他原家阿爹能生会养的(王五儿有三个兄长,一个哥哥,最大的一个兄长也是他爹才嫁人俩月就怀上的),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运气到底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却实在不好说。
现在这几个夫郎就围坐着,一边安抚孩子,一边自个儿却忍不住发愁。
王五儿也在愁,只不过他愁的和别人不太一样:
“瓶儿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阿蓝有点烦:“还能怎么样?这鬼法子可就是他家汉子想出来的!我就说那程浩健不是个玩意,会读书顶个啥用?阴坏阴坏的……”
小王村里的王氏人,原据说就是一个祖宗的,早几十年堂族同姓之间也不禁婚姻,也就是近些年和宫氏学了些据说是正经儿大户人家的讲究,同族婚嫁的少了许多。
但总的说起来,这一屋子哥儿娃娃的,也还都是亲戚。
王阿蓝说起来和王瓶儿还该比旁人亲近几分,两家阿公是哥弟,他们原家又住得近。
只是王瓶儿家里头是几个兄长就他一个小哥儿,素来养得娇,性子多少也有点傲,偏王阿蓝家是一连六个哥儿才得了一个小汉子,阿蓝偏还是排行第六的那个哥儿,和他那汉子阿弟又只差了一岁略余,这在家里头的地位就少不得有点儿微妙。
后来也巧,程浩健家往小王村里头打听哥儿的时候,王阿蓝和王瓶儿都算适龄,甚至王阿蓝还长得格外好些,可谁让他没个里正阿父,哥哥们又都嫁得寻常,更没几个能撑腰的阿兄呢?
结果王瓶儿就成了童生夫郎,哪怕都几年了一直只是童生夫郎,王阿蓝婚后生活也还过得去,夫婿老实巴交的,孩子他阿爷阿公也一般老实巴交的,他第二年上才开怀,还只生了个小哥儿,一家子也都还稀罕着娃娃、也没说他半点不好,后来又得了个小哥儿,夫家阿爹也依然劝他是“花开多了总会结果”,真是再没有更体谅人的。
可这王阿蓝见着王瓶儿时,总还有几分意难平。
不过若非如今这事,王阿蓝也就是和王瓶儿关系淡点,两家并没有起什么矛盾。
可有了这事儿……
王阿蓝一想到自己那个老实到连大哥儿被人抢走了、也还老实着不敢反对族里长辈的夫婿,再想想那个小娃娃都被程浩健他那贱人阿爹哄过手、回头听说了却还是发疯般冲出去拼命的王瓶儿,这心里头着实说不清是啥滋味。
所以虽然也没人拦着他叨叨,可他自己叨叨了几句就也没意思:
“瓶儿那傻子,也是瞎了眼了……”
当日王瓶儿正带着娃娃,和几个小王村嫁过来的夫郎商量:
“这近些天连人用的水都要精打细算着了,虽说吃喝还勉强有,洗漱上头可实在是……
这大人受得住,小娃娃可难熬,一身的痱子看得人着实心疼着呢!
我想着实在不得已,不如都回原家住些天?好歹原家那儿多有深井,再难也不至于要短着娃娃们……”
程浩健阿爹,上溪村嫁来的史氏,这村里人称七阿公的,就笑得格外谄媚地来了。
他一来就夸王瓶儿各种好,然后又夸小王村的风水也诸般好:
“连这样大的灾年,白水河眼看都干大半了,小王村还有那么金黄金黄的麦浪,那么大颗大颗的稻谷!据说打下来的粮食比往年还多哩!简直十里八村的好收成都偏了那一地去咯,也不知道你们村那风水怎么安排的……”
这好话说着说着,偏就含了几分酸,但这位七阿公素来是这般性子,大家伙儿也不以为意,王瓶儿的笑容虽淡了些,到底还是笑:
“阿爹赞得实在太过,我原家那儿哪有什么风水?不就是村子里头多挖了两口深井吗?
我刚来那时候,原家阿父也说要给家里头多挖一口,也是与我多份嫁妆的意思,可不是您和孩子阿爷说家里原有那口井出水也还甜,银钱要使不完,还不如留着供夫君读书的嘛!”
史氏脸上顿时就是一僵,转眼居然还是笑,就是话语有些含糊:
“家里那井水确实甜,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又笑着去摸小孙子:
“说起来,你也有段日子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原家阿公好不好?”
絮絮叨叨的,笑得总是格外讨好,王瓶儿虽知道这夫家阿爹极品,甚至更准确地说,是这整个夫家,都不是他原家阿父阿爹以为的那么好。
可世上哪儿来的十全十美?不管夫家这边是为什么捧着他,王瓶儿还是念着这能容他四五年方开怀的情分。
是以虽猜测着这夫家阿爹多半是打着要带了小孙子,往原家那边蹭水蹭吃喝的,王瓶儿也没多计较,反顺着史氏的话说:
“我正想着让继宗去看看他原家阿公,又怕家里的事儿走不开……阿爹要是不懒怠动弹,不如就带了继宗去住些天?”
满以为史氏会一口应承下来,不想他竟只是讪讪笑,一等将小继宗抱过手,就支吾着什么要带着去给四太爷五太爷的看,一溜烟跑了!
留下王瓶儿十分狐疑:最近水不够,小继宗要管着喝的量已经难得,再要那屎尿清洗的更是难,往往一小盆水就要管他擦脸洗手洗屁屁的,完了还要浇菜地……
这夫家阿爹不舍得抠搜出自己那份水给娃娃清洗,又嫌弃他闻着臭、抱着热的,不是好些天不肯近一近娃娃了吗?连继宗他阿父都多睡书房去啦,怎么今儿这么……?
那时候王阿蓝也在场,还笑话王瓶儿:
“看不出来七阿公和六舅舅倒是好呢?才说要带着继宗往你原家去,这就急不可耐要起行了?”
王瓶儿眉毛一竖:“有本事你家娃娃不回原家看他阿公啊?还是有本事你自己带着娃娃回原家享福,不管你家里老人啊?”
两人那会子还险些呛呛起来,却不知怎么的,什么四阿公五阿公大伯爹七叔爹的一个个过来,说说笑笑的就将这些王氏所出的小娃娃都给抱走了——
那会子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的,连王阿蓝都只是笑着描补一句:
“我正想着让他阿公帮忙带他回我原家住几天,四阿公要是得闲,倒不如一道去,也看看我原家,也陪着我阿爹。”
都只当这些老阿公阿爹们,打的都是蹭娃娃的光去小王村享福的主意,哪儿想得到是那等贱招呢?
等到那什么祭祀祭品的话儿传出来,王阿蓝都傻了,他家就那么两个小娃娃,虽都是哥儿略差了点,也是他心尖尖儿上的肉,结果却真成了砧板上的肉?
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夫婿,找他夫家阿父,结果,那老实人还真是老实人,只知道闷头叹气,又或者劝王阿蓝:
“不过是去祠堂里头住几天,和小王村那儿商议妥当了,依旧要回来的。”
王阿蓝气急败坏:“商议妥当?要是不妥当呢?又是什么样的商议要先把娃娃扣着?感情那就只是我们王氏出的,不是你们老程家的娃了吧?”
他也是个气急了就口不择言的,平日里这夫家一家子老实人,也都最顶不住他这脾气,素来由得他说一不二。
不想到了这一遭,这夫家阿爹只叹气,阿父却难得坚持一回:
“就是程家的娃娃,这程家族里头的决定,哪有你夫郎人家唧唧歪歪的?”
夫婿拉着他回屋,说得更直白:
“我阿父阿爹说是生了五个、也好运活下来四个,可就我一个汉子!要是我们一直生哥儿,这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族里哩!
这长辈们,尤其是嫡枝主宗的长辈们,可万万得罪不得的呀!”
王阿蓝气得够呛,但一家子不给力,他也没个法子,只得勉力镇定下来:
“我保证不闹腾,只是娃娃们从来没离开过家,我们就去叮嘱他们一下,别闹出来让族里长辈不喜。”
说好说歹的,好不容易说动了夫婿陪他一道儿去祠堂那边看看,却远远的,就看到王瓶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继宗抢到手里,又踢开了祠堂正堂大门,一手举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抱着娃娃,恨声要求:
“立刻去我原家报信,让我原家阿兄们带了人亲自来接我们回去!不然——
我管你们什么计策!我管你们什么真牺牲、假牺牲!
敢打我娃娃主意,我今儿就抱着娃娃,一道死在这祠堂门口,也让你们程家的祖先都看看,你们这些好子孙做得什么好事!”
王阿蓝当即就惊呆了,可又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不如这王瓶儿,好像还真不只一个里正阿父四个兄长的。
再看老老实实闷头闷脑,不说去把自家两个小哥儿抢回来,连松开自己一点儿都不敢的夫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可再后来,王瓶儿给程浩健哄住,娃娃给夺走,刀子似乎还不小心往自己喉咙戳了一下,血流了一衣领,程浩健也不十分上心管……
王阿蓝听着自家夫婿期期艾艾:
“这主意就是浩健出的,他屋里头的却这么闹,不是硬将能对族里长辈卖好的事儿,都给弄糟了吗?”
心里更是又像给倒了一盆冰,又像给点了一把火。
再再后来,像王阿蓝这样的小夫郎,就都给聚集到祠堂里来。
美其名曰:照看孩子。
可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怕又有个王瓶儿吗?不就是怕有人拼死回原家求助吗?
王阿蓝一手一个小哥儿,心中似有冰刀戳,又似有火焰烤,说出来的话也越发毒。
可再毒,到底没少在其他人照看那程继宗的时候,搭一把手。
因为王瓶儿不在这祠堂里。
从小王村嫁过来的哥儿们,只要是有小娃娃做牺牲的、又或者是连娃娃都还没来得及生的,几乎都被聚集到这祠堂里。
只有王瓶儿不在。
只有程继宗孤零零一个。
像王阿蓝那样记恨继宗阿父的肯定不少,可王瓶儿……
周大春叹气:“也不知道瓶儿哥怎么样了?听说没戳着要害,可喉咙那里……血可流了不少呢!”
他是个新嫁郎,二月里头才过门,根本没娃娃,便也是照看程继宗的主力。
这一句话出来,说得连王阿蓝都皱起了眉烦躁:
“戳了喉咙还不是要害?可别是程浩健那家子贱人故意瞒着消息吧?
里正对那瓶儿可宠得很,要真出了大事,两村拼起来,我们这些人……”
一屋子人给他说得人心浮动,周大春正咬牙:
“不如我们设法逃出去好了!带着娃娃回原家,管他程家想死想活哩!”
的时候,宫十二也正好捏碎了门锁:
“嗯,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一屋子人看看门口逆光而立,仿佛还挺高大神奇的身影,再看看周大春,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下脑袋。
周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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