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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是一回事儿,情感是另外一回事儿。
有时候理智上越盘算,情感上越控制不住,王明诚已经连着几晚做梦,梦到狄阿雪。博小鹿的这一表演,他反感归反感,心里却是高兴的,将自己和博小鹿的粗俗相比较,偷偷往狄阿雪那儿瞅了一眼。
不瞅不要紧,一瞅,他心就揪了一下,狄阿雪也在看他呢,两人目光相撞,各自有点儿慌乱。
博小鹿也往狄阿雪那儿望了一眼。
他有点清醒了,这钢刀备着呢,话能乱嚷吗?万一阿姐当个笑话回头讲,阿哥知道了,自己又完了。
这些人都是阿哥请来的,自己威胁说钢刀准备着呢,按这话,是说可以“啪啪”砍死俩,回头阿哥不也钢刀准备着呢。
见狄阿雪没笑,他放心了,想起东夏朝堂的传统,就大声说:“表决。最后按谁的主张办,我们来表决。”
王明诚叹了口气。
眼皮底子底下全是东夏国人。
他们相互认识,或许也相互吹捧,除了一开始来早的几个和自己熟了,听得进自己的主张,谁表决时支持自己呀?就是那几个,他们表决时支持不支持自己也不一定。闭了好一会儿眼,真想不碍自己什么事儿,不管了,但他还是坚定下来,在已经开始上台争取支持的时候,平静地反对说:“我不支持表决。暗河在什么位置,不是说它在哪个地方的人多,它就在哪个地方,我们要尊重事实。”
博小鹿一下被他的话惊到了。
是呀。
要是人人都支持暗河在哪,哪就有暗河就好了。
众人以前不知道来的将领是博小鹿,现在都知道了。
博小鹿在东夏的声誉却是凶狠著称,大伙都怕他下不了台,更害怕他做出让东夏人不耻的事儿。
就连和王明诚争吵最激烈的参士也一样。博小鹿分开众人就向王明诚走去。那个争吵时嗓门最大的人立刻拦在前头,黑着脸说:“爷。你想干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你要管,你得管得对。”
王明诚心里一热。
其实他和这些东夏文人吵架归吵架,但他知道,这都是为了用什么办法好,他本来还害怕这些东夏人排外,怕表决,没想到人家反倒先跟博小鹿杠上了。
博小鹿把脸都恨变形了。
不是这几年读书或多或少有点修养,这几年的东夏,有性格的人越来越多,他多见不怪,保证他已经凶相毕露。
你们吵架吵几天了,说个办法不让用,不让用,还杠我前头训我了。
博小鹿看着一群虎视眈眈的文士,生怕招了众怒,再也没有话语权,口气一改说:“其实大王放的有话。说表决,是想向着你们,向着咱们东夏自己的才士。既然你们不同意,让一让,让我请个人到前面。”
那文士“哦”了一声,让开了。
博小鹿其实早就想去看王明诚,用自己的眼睛考验一番,虽然他以凶狠著称,但要是王明诚真成了狄阿雪的夫婿,他总要和别人搞好关系的,他的家令怕他搅合到别人,不让他去,再加上忙于练兵,就没去。这次站到王明诚面前,他才有印象,自己来的那天,半路上给碰到了。
博小鹿端详一番,也觉得挺满意。
反正狄阿鸟满意,他也跟着满意,这才是主要的。
狄阿鸟在信里也向他提起了,不然他也不会吓唬钻冰豹子。他暗中点头,恭敬极了,开口就是“王相公”,说:“相公跟我到前面来。”他嘴巴里从来不会称呼别人相公的,因为当年在雕阴,人人都称狄阿鸟为“狄小相公”,这就进他心里去了,他要见人就喊“相公”,那就觉得把别人推到阿哥一样的位置上去了。
就连现在东夏几个真正的“相公”,他也不会敬称一句。
但这会儿,他用了这个称呼表示尊敬,又连忙引路。王明诚挺意外,对他也高看了几眼,但也就是几眼。王明诚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无赖,也不与他客气,大步流星就往前头走。更多时候,他也不像中原人,反倒像东夏人,说让我上去论道,我就去……从狄阿雪身边转身,站到众人面前,看向众人。
他开始了,说:“我不知道你们大王留了什么话,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的主张反应强烈。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主张。我知道,你们东夏在地舆上取得的成绩了不起,都是在座各位的功劳,但是在地舆的积累上,你们还不够,虽然你们有了几何可以用,有了新的式样的地图,但是你们必须得承认,你们很多人都是半路出家的木匠。这么说,你们一定不满意,但是请你们中那些知识较为渊博的人想想,很多人还认为沙漠中真有神人的宫殿,这应该是勘舆者应有的认识吗?是的,很多深入瀚海的人都说见过,但它是不存在的,这个神人的宫殿有个名称,只有那些远航出海的人知道,它叫海市蜃楼。很多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学生更坚信自己的主张。”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博小鹿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下来。海啥楼你们都知道么,都不好好读书,就会吵架。”
得到机会,王明诚又说:“也许海市蜃楼的现象不影响你们的判断,就是在中原,那些常出海的人,也认为这是神仙居住的岛屿楼阁,但我要在这里说,这不是的。对,我们毕竟在讨论暗河,可是诸位,有两个很基本的判断依据在,叫‘水往低处走’,‘有水有植物’,对不对?这两点你们都赞成吧?”
有个离得近的人同意说:“赞成。”
王明诚说:“既然你们赞成,咱们这么做的最根本的依据就有了。瀚海常年不下雨,常年不下雨,沙风、流沙滚动……那好,还有其它的聚水的方式吗?没有了。既然是这样,有水的地方,我们就可以简单判断地势低洼,有植物。我知道你们在说,一毛不拔的地方总会长一根半根的草,这些地方怎么能一一判断呢。对。我们不会一一判断,甚至地层不同,有些地方即便是暗河经过,你也掘不出来水,但是没有关系,我们把这些出水的点找到几个,把这些点连起来会怎么样?”
他问:“你们告诉我会怎么样?这是不是暗河?”
他又说:“我们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找,毕竟有一些史料和羊皮卷上有过记录,毕竟有现有的出水点,而且隐隐呈现出规律,我们不是找遍瀚海,而是有范围的呀。僧人慧元你们是知道的,有一次他经过瀚海,找不到水,自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怕法杖和自己一起倒地,找个地方想把它的根部埋住,结果怎么样?喷水了。他说这是神迹,我说这是地质构造。在这一点上,我才是有着专长的人。所以我请你们按照我的办法。”
在众人的沉默中和博小鹿故意的鼓掌中,他想了一下又说:“你们要从源头找,或者逆着找,这都不是办法,因为那是不是暗河的源头和尽头,我们仍是假设的,更不要说流经地下的水在某一段根本就不显现出来,甚至有可能留在岩石层下边。所以,你们认为多有把握,我都不赞同。”
突然,有人大声问:“可是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你保证能找得到吗?立军令状你敢吗?”
博小鹿又立刻替王明诚说话:“从阿哥决定寻找暗河开始,四、五年了吧。你们找到了吗?让你们立军令状了吗?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事当成打仗呢?”
他征询狄阿雪的意见:“是吧。阿姐。”
一声“阿姐”,王明诚猛地转过头去。
他有点激动,竟没有管住自己,当场问道:“她是你阿姐?”一霎那间,一切都连贯在一起了,为啥他显得跋扈、无赖……狄阿雪却负气说:“别叫我阿姐。问你的王相公去。你嘚瑟半天,不就是想依他的主张吗?你看看你这会儿的模样,你有意思没意思?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博小鹿没敢吭声。
他听出味道来了,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
王明诚也没敢多说,当众问一句,他已经成了个大红脸。但是一干听众起了反应,一个参士拽下自己的铭牌,大步走过去,放到王明诚的脚下。王明诚正在纳闷,那参士说:“我赞成王公子的主张。与其我们争下去,不如先按他的办法。也许他真的能帮助我们找到暗河,不是说他是大王从中原请来的吗?大王是什么人?大王请他来,总有请他的道理。我退出争执……”说完,大步往一侧走去。
紧接着,一个文士上前,站在王明诚一侧,大声说:“我还坚持我的主张。”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铭牌,放在自己脚下。
博小鹿开始担心,站在一旁慢吞吞地说:“不是人都觉得暗河在哪,暗河就在哪?”
但他还真影响不了这些东夏文人。
人说东夏人懑,便是这几年,东夏的文人个个又傲又硬又懑,张铁头尽管是铁头,已经撞了一头疙瘩,被人褒贬,却又偏偏奈何不了别人,那件事可是大王都出面了,教训他做错了事,怎么能不敢听反对意见。
今天,博小鹿也注定会起一头小疙瘩。
一个又一个文参上前,拽下自己的铭牌,低头放在了地上,还有人主动上去,站在一旁,自己给自己放铭牌。
博小鹿觉得没面子,退到狄阿雪身边,就开始了,小声说:“阿哥把他们教坏了。真教坏了。要是我真备着钢刀,我看他们谁还不把老子放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