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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瑞丰站在客厅中央,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了一阵常宁,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缓缓的走进了房。
乔含湘冲着宁晓华挥挥手,“小华,这里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
宁晓华应了一声,凑到常宁耳边嘀咕了一句,“小常,咱俩回见,我先撤了啊。”不待常宁开口,转身溜了。
乔含湘笑道:“大孙子,你唱的哪一曲啊,来来来,快坐下,陪奶奶说话。”
常宁坐到乔含湘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往房的方向指了指。
“放心,有我在,老头子不敢反脸。”乔含湘一脸的得意。
常宁陪着笑脸讨好起来,“奶奶,我爱死您了,您就是救苦救难救孙子的观音菩萨,来来,让孙子亲你两下,以表谢意。”
乔含湘打了常宁一下,嗔道:“臭小子,你就不用哄我了,我是你的拥护者。”
常宁问道:“听说,昨天晚召开家庭会议,要批斗我来着?”
“哈哈,有这么一回事,老宁家的优良传统,可有些年头喽。”
“是吗,呵呵,参加会议的都有哪些大人物啊。”
乔含湘笑着说道:“参加会议的有前党和国家领导人宁瑞丰同志,前全国妇联付主任乔含湘同志,参加本次会议的还有宁家在京的七大姑八大姨,他们是,你大姑和大姑夫、二叔二婶、三叔三叔、二姑二姑夫、三姑三姑夫、小姑小姑夫,等等等等……”
常宁捧腹乐个不停,“呵呵,整得这么吓人,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啊。”
乔含湘拍了拍常宁的手背,细声说道:“快去,老头子在等你呢。”
常宁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房。
宁瑞丰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常宁不敢出声,走过去站在宁瑞丰背后,双手在他的肩按摩起来。
“你在万锦县干得不错,比我想像的还要干得好。”
宁瑞丰缓缓的说着,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彩。
常宁一怔,老爷子这个开场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实可很少当面夸人的啊。
“爷爷,对不起,我给宁家丢脸了。”常宁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做县委记来说,你叔叔他们,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不会比你干得更好,他们几乎都没有在基层待过,尤其是县域一级,让他们来评判一个县委记的执政之道,实在是太过荒唐可笑了。”
常宁轻轻说道:“爷爷,万锦县的工作才刚开始呢,没有三五年时间,算不根本性的改变。”
宁瑞丰转过身来,看着常宁,少顷,微微的笑起来,“臭小子……陪我到外面走走。”
常宁扶起宁瑞丰,爷孙俩出了客厅和院子,漫步于南苑小区的林荫道。
余振夫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走到那个熟悉的石砌凉亭,常宁扶着宁瑞丰,在凉亭中央的石桌边慢慢的坐下。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今年正好八十四岁了。”
常宁怔了一怔,走到宁瑞丰对面坐下,凝望一会,微微的笑道:“爷爷,能让我唯心一次吗?”
“随性即随心,随心即唯心,小常,你一直生活在唯心的世界里。”
常宁笑着说道:“相师不算自家人,测字不测情和诚,爷爷,您孙子不信这个邪,今天就破个例,为您算一算。”
“哈,能被小半仙慧眼铁断,老朽深感荣幸。”
常宁说道:“您老人家一定能陪着我们,跨过二十世纪。”
宁瑞丰摇摇头,“哦,那至少需要我活到九十六,太遥不可及了,我不信。”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跟您打个赌。”
“赌什么?”
常宁笑道:“我要是输了,我就不再走从政这条道路,立即离开,决不回头。”
“那你要是赢了呢?”
“只要您老人家在,我就不会走别的道路。”
宁瑞丰笑了起来,“哈哈,这么说来,我要千方百计的活着喽。”
“对,您得活着,您老人家是个职业革命者,不应该受到一句民间俗语的束缚。”
“好,我接受这个赌局了。”宁瑞丰转过头,冲着凉亭外的余振夫问道,“振夫,你听见了吗?”
余振夫高声说道:“首长,振夫愿当这个赌局的中间人。”
宁瑞丰站起身来,常宁赶紧前扶住。
“这个体制内,最不好当的官,最能锻炼人的位置,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岗位,就是县委记,县域政治和县域经济,才是这个国家稳定和发展的真正基石,能当好一个县委记,就有能力当好厅长部长和市委记省委记,但一个厅长部长和市委记省委记,却不一定能当好县委记。”
常宁搀扶着宁瑞丰,一边走一边聊着。
“爷爷,这次来京城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但的确没有想仔细想明白。”
宁瑞丰举起拐杖,在空中挥了几下。
“一个县委记,既要对几十万甚至百万老百姓负责,又要应对来自面无数的压力,一方面要为老百姓造福,一方面为了能给老百姓造福,他必须手中有权,并经过斗争获得相对独立的权力,他既要能团结人,又要能毫不留情的消灭对手,他既要创造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又要有在稳定的局面下掀起波澜掌控波澜的能力,他必须长于思考,擅长举重若轻,他要有做人的基本良心,又要有政客的长袖善舞,他既要有君子的作风,又要具备小人的伎俩……有人把政治分成两种,广义的政治叫大框,狭义的政治叫小框,你二叔三叔他们,就是小框里培养出来的人,他们的行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别人为他们预先定好的,他们只是个执行者或传播者,而你作为县委记的一切活动,是在一个大框里进行,必须具有非凡的创造性,百分之九十九的决策,需要你和你的同事们自主作出……”
常宁轻轻问道:“爷爷,您是不是在说,我的京城之行不是个问题?”
宁瑞丰微笑着说道:“你二叔三叔他们怒你不争,义愤填膺,至于我么,老喽,对这个问题不予置评。”
“得,您老人家金口难开,我白装一回孙子了。”常宁苦起脸说道。
宁瑞丰笑骂道:“臭小子,到了京城也不来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老幺那里啊,以你的脾气,你和他们非吵起来不可。”
常宁耸了耸肩,嘿嘿笑道:“晚辈跟长辈争,我能赢吗,惹不起,我总躲得起么,再说了,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二叔他们看到的是今天和明天,我看到的是后天和大后天。”
“嚯,你高瞻远瞩嘛,自吹自擂。”
“嘿嘿,您不管怎么认为,我是不敢反对的。”
宁瑞丰问道:“你对你二叔他们有看法?”
“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常宁连声说道。
“我看出来了,他们对你不归祖认宗颇有微词,而你对他们是敬而远之,自成一体。”
常宁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爷爷,我觉得,觉得现在这种状况挺好的,我即使钻到二叔他们那里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也用不着我起什么作用,与其大家尴尬,不如各干各的,将来说不定也能殊途同归呢。”
宁瑞丰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你谈谈你和陈家老小子的京城之行。”
“爷爷,这次京城之行,本来是陈松和姚健两个人的事,他们都是地委领导班子成员之一,锦江申请撤地建市,是他们的份内事,跟我这个县委记根本不沾边,陈松想带我,但没有说出来,是姚健不想一个人跟在陈松屁股后面出洋相,就耍了点小花招,把我也给捎了,歪打正着,对陈松来说,是无心插柳,对姚健来说,是有心栽花,总之,这次我是出了洋相了,这笔帐,主要还是记在姚健身。”
宁瑞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意义了吗?”
“我的层次太低,境界高不到哪里去,达不到二叔他们的高度,他们看到在红墙里产生的不良影响,我看不出来,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我们三人的京城之行,对西江省很有积极意义,尤其是对我们锦江地区来说,至少可以达到安定团结的目点,最重要的的是,对我在锦江的处境很有好处,在这次万锦县的机构改试点中,陈松和姚健公然在我那里安插亲信,虽然是一些成不了事的人,但我已经感到了潜在的威胁,我隐隐约约的感到,他们两个在互相争斗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开始的合力对付我……我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不明的微妙时期,不妨示弱于敌,静观其变。”
宁瑞丰抚须微笑,“有点意思,开始说到点子了。”
常宁不好意思起来,“呵呵,爷爷啊,我这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了呢?”
祖孙二人回到宁家,进了客厅坐下后,宁瑞丰笑着说道:
“班门不妨弄斧嘛,继续,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