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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再上来些”
善直感觉到身后有些躁动,也不回头,径直说道。
他心中也有些惶恐,虽然在陇右之时随叶畅参与过与犬戎的大战,但真正让他指挥将士独当一面,这还是第一次。
但叶畅前些时日专门赶来跟他说的话,他还记忆在心。
“高句丽人虽是猖獗,但他们被大唐打怕了的,故此初战之时,肯定是要以杂系兵马进行试探,不会猝然全发,既是如此,你要利用这个机会立威,三你初战打得越好,那么我方的士气就会越高涨,战斗力就越能发挥出来”
咽了口口水,他又想到叶畅对于士兵的评价:上战阵之时,能咽得口水,能握得紧刀剑,那就是可战之兵,能听得清我方金鼓之声,看得到我方旌旗指向,那就是好兵。有可战之兵,便足以与敌遭遇,有好兵,便足以破敌。
敌军相距已经是不足五十步,敌军中有心急者,已经张弓搭箭开始乱射。
第一枝箭轻飘飘落在善直身前不足五步处,善直虽然是不擅言辞,也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了。
“此等箭矢,如小儿射鸟,力不能穿布帛……诸位,随我出击”
然后,他便下了马。
山路狭窄崎岖,在这样的情形下马上作战,必然是自己找死,倒不如步战更为方便。他一手执槊,一手握刀,大步向前,在他身边,那二十名甲士中有一半也跟着向前。
这十人可都是参与过陇右之战的叶畅亲卫,由叶氏族人、修武乡党、长安游侠组成,或与叶畅有亲,或受叶畅之恩,又有过战阵之上厮杀的经历,也是此战善直能调动的精锐。
在他们带动下,另外十名甲士跟着上前,然后是身后着皮甲乃至布衣的护卫。
善直还是动得早了些,双方相距四十步,对方的箭已经密了起来,虽然善直等左拨右挡,可是还有人中箭。
不过对于披着铁甲的善直等人来说,这等程度的射中,并不构成致命伤,大多数箭连甲都未破就被弹开,少数破了甲的,也只是插在他们身上,看上去吓人,实际上并没有多大伤害。
后边的皮甲、布衣护卫,倒是有数人中箭仆倒,不过也都爬了起来,不是致命伤。
临敌不过三发,居高临下冲锋,不待高句丽人射第三轮,两军已经重重撞在一起。
“唐军竟然如此……这分明就是乌合之众”
在两军撞在一起的同时,那边高尹成眼睛眯了起来。
这支高句丽部队从东西两条道上冲,唐军却只顾着西边这条道上的,不去理会东边的,只要被西边缠住,他们就将面临后路被断、前后夹击的窘境
“波韩六这厮,捡着了一个大便宜”旁边的高句丽人惋惜地道,只恨不是自己部去攻敌。
“正是,那唐将长得倒是雄壮,不曾想却是个白杆腊枪头……”
他们议论纷纷当中,那边突然奔雷一般响了起来,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西路的高句丽军雪崩一样退下。
“怎么回事?”众人还在那贬低唐人,转眼间出现这等情形,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未收便僵住了。
“波韩六死了……”
高尹成为将多年,知道唯有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出现这种崩溃的局面。只不过他心中极是惊讶,波韩六也就是那个高句丽酋长,他一向勇武,所以有些不将卑沙城放在眼中,可如今却转眼被击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却不知,方才善直心中所想的,仍然是叶畅出寨门时的交待
“我兄勇武,天下罕见,高句丽遗族,井底之蛙,哪里知道我兄锋芒之锐
兄与敌战时,敌必自左右两路来袭,若是敌左右两路齐头并进,兄依寨而守,但若敌两路进度不齐,兄可以锐破其先路,回身再破其次路”
他在两军交锋之后,立刻突入敌中,方才在上方他早就看清楚敌军中谁是首领,因此进入敌阵便瞅准敌将冲去。高句丽人虽然凶悍,可普通兵士怎么是他的对手,若是真的精锐,倒还可以结阵阻他,但这些高句丽人失去正式建制久了,几乎全凭武勇来作战。善直一手刀一手槊,双臂挥动之下,如同劈波斩浪般,将高句丽人便分开
连杀四人后,他面对的就已经是波韩六
波韩六向来悍勇骄狂,故此在比较靠前处督战,有点身先士卒之意,可不曾想面前部下不知为何非倒即让,再定神看去时,那个雄壮的唐将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他心中一凛,却并不是十分惧怕,而是挺刀欲来战。
“咄”善直怒喝一声,径直闯到了波韩六面前,两人刀格在一起。波韩六哪里有他的神力,刀被震飞,胸前门户大开。波韩六“啊”的一声叫,情知不妙,可是善直动作连贯,仿佛事先就知道会震飞对方刀一般,猱身上前,另一只手中的步槊毒蛇吐芯一般,穿入波韩六胸膛
只是一个突击,便用步槊将其刺了个透心凉
周围的高句丽人,原本就看到善直悍勇,不得不纷纷避其锋芒,现在还失去了头领,稍稍愣了一下,顿时发一声喊,整个乱了起来。将乃兵中之胆,波韩六一死,他们胆气丧尽,哪里还敢继续向前,一个个转身便逃,任唐人在身后追杀,被追上者除了跪地求饶之外根本不敢还手。
又乘势掩杀了几人之后,善直掉过头来,他身后的旗手跟着回头,众人又回到山寨门前,恰好与赶来的另一支高句丽人相遇。
这支高句丽人方才视线为山林所阻,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最初以为唐军是被赶回来了,哇哇叫着正要冲上来,结果却见一颗人头从唐人这边扔了过来。
那人头在地上滚了滚,到了他们面前,众高句丽人一看:这人头很眼熟啊
紧接着那离人头最近的高句丽人将手中兵刃一扔,转身就逃,他已经认出,这正是己方酋长波韩六
这第一个带头逃走,身后的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撞在一处挤成一团,然后那身后的高句丽人也认出了这首绩的身份,顿时也慌了神。他们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波韩六为何转眼就只剩余一颗人头了,只想着波韩六已死,此次攻击分明失利,便也想逃。
高句丽人乱成一团,善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挥槊大叫:“高句丽奴儿,不过如此,随我杀之”
身后甲士,齐声应喝:“杀之”
唐军化成一道奔流,狠狠贯入乱成一团的高句丽人当中。此际高句丽人中一片哭喊声,有人大叫“酋长已死”,亦有人大叫“快逃”,虽然波韩六指派的那位兄弟四郎想要稳住阵脚,可是军势一乱,哪是他能稳住的
到后来他一想到兄长已死,自己应该留着有用之身回去争酋长之位,而不该在这里白白送死,于是自己也转身就走。他们溃散得更是迅速,若说波韩六那一支还在唐军面前支持了片刻,他们几乎是不发一矢不出一箭,便已经崩溃了。
眼见唐军转眼间击溃两路兵马,高尹成眉头一凝,回首道:“高奉”
“在”
“带你本队前去接应,莫让波韩六部被杀尽了”
高奉乃是高尹成侄儿,对高尹成的吩咐心知肚明:莫让波韩六部被杀尽,那么杀掉一大半是没有问题的。
“这唐军果然悍勇…”眼见高奉迎了上去,略略有些动摇了卑沙军稳住阵脚,看着在高奉接应下,波韩六部总算逃出了小半,一个高句丽人叹道。
“也仅有悍勇,兵法不通,不足为虑。波韩六战败,实是他自己指挥不当。兵分两支是对的,可是两支一先一后,形不成合击之势,那便是等着对方逐一击破了。”高尹成淡淡地道。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接到的情报表明,寨中应当有千余汉人守备,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刚征募的民兵,真正能战之士,大约就是出战的这二百余人。若是他用兵,方才就要既给波韩六部保持压力,又不令其逃散,而是逼迫他们冲击卑沙军的军阵,同时将寨中大兵尽起,好生冲杀一阵,逼迫卑沙军暂避锋芒。
但是城中唐军却是小胜即回,立刻撤了回去,而且这一次直接撤入寨中。虽然随后寨中传来欢呼声,证明唐军士气大振,可看在高尹成眼中,却知道这是外强中于。
“是否接着攻敌?”
“不急,扎下营寨,且等一等。”高尹成道。
这个时候,不是继续冲杀的时候,而是应该乘机去接收波韩六的部下,虽然其部受了重挫,可还余两百余人呢。
扎营、埋灶,转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高句丽人虽受小挫,但在酒肉犒赏之下,士气复振。
“你们此来,可是有什么建议?”饱食之后,高尹成正待就寝,忽见高奉领着几个部酋来见,高尹成便问道。
“唐狗白日小胜,必生骄怠之心,我们何不半夜袭寨?只要我们的人能够靠近寨子,那寨墙不过一人多高,不用云梯便可攀援而上”
“你们是来请战的?”
“正是”高奉应声道。
高尹成眯着眼,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那唐人守将,看起来不是个聪明家伙,或许能成,不过为防为唐人所发觉,不宜动大军……这样吧,蒙乙支娄肖、朱延寿娄肖,你二人各领本部,自东西两侧夹击,勿争功,勿内斗,无论谁先入谷,二人都是头功,若是刺史欲封闾匹支,我以此功荐汝二人,如何?”
高句丽人称县令为娄肖,山寨为谷,县令之上大城城守为闾匹支,高尹成拿出爵赏,那蒙乙支、朱延寿二人顿时大喜,当下便回去暗中准备。
夜间苦寒,待到子夜时分,天气更冷。两位娄肖各点本部人马,口含枚,蹄裹布,开始悄悄向山寨爬去。初时甚为顺利,寨子之上没有任何动静,眼见着离寨墙只有二十余步,两位娄肖大喜。然而就在这时,只见最前方的兵士一个个滑倒,爬起来前进,不过一步又是滑倒
“怎么了?”二人心中讶然,却不敢出声。
士兵最初将此当成意外,再继续前行,却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滑倒,此时有人聪明,便意识到不对:他们脚下,竟然尽是冰面
白日里唐人在此进出作战,都没有任何不稳之处,可是如今,寨墙前二十余步内,竟然被全被一层冰覆盖了。人行在其上,站都站不稳,稍一移动,便是摔倒,更莫提作战了。
就在高句丽人不知该进还是退之时,寨墙上之上突然间火光大起,足有数十只火把举了起来,然后便听得城头二声鼓响,“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是弓弦之声。
高句丽人此时意识到不对,转身便跑,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一些地方还有冰坑,更何况在黑夜之中分辨不了道路。只听得一片哀声中,也不知多少高句丽人翻滚而下,侥幸不曾摔死者,也多是臂断腿折。
在山下观战的高尹成摇了摇头,眉头又皱起:“这是怎么回事?”
待那两位娄肖退下山来,高尹成召他们来相问,才知道原因,高尹成不禁吸了寒气。
上当了
白天看那唐将似乎只是一个一勇之夫,并没有多少指挥作战的经验,却不曾想他竟然是在扮猪食虎以这鲁莽勇夫的形象,诱他出兵夜袭,实际上却是暗中自水沟中排水出来,在寨墙前制造出一道冰坡这等智慧,岂可能只是一勇之夫能做到的,难怪白天只看到那名悍勇的唐将,却总觉得唐人的表现与情报所得不合,原来真正厉害的人物,还藏在寨子里没有出来
定然就是那个叶畅,从此前他的作为来看,当真是一个有勇有谋之人,也只有他,能施展出这般手段来。
“收兵,回营,明日再战。”高尹成道。
虽然如此说,他隐约觉得,这崴子寨,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