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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一来,便长时间不止,好不容易晴上几天,外头便热闹起来。
史敬忠伸了个懒腰,春倦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不过看到身后的美婢,他又喜滋滋地笑了。
这美婢乃是前些时日杨慎矜所赠,他已经受用过,当真是妙不可言。
“郎君今日何为?”见史敬忠望来,那美婢双颊娇红,袅袅行前问道。
“难得偷得闲余,自然是……”
他话还未落,便见那美婢目光有些失望,他哈哈一笑:“自然是陪我掌上明珠一起去看看花……这左右,据说以辋川的花儿最好,我早已令人备好车,咱们这就出行吧”
那美婢名为明珠,史敬忠此语,倒是一言双关。
车中风光,自不足说,待到了辋川以花闻名的山谷,只见谷外已经是停了不少车马,都是长安城中权贵之物。
史敬忠虽非权贵,却与不少权贵都有往来,许多人都听说过他拥有“秘术”,故此待他也多数比较客气。
携着美婢,带着醇酒,史敬忠只觉得,人生惬意,莫过如此。
他那美婢面带红晕,娇艳欲滴,也确实动人,颇引来一些注意。史敬忠不以为意,以他同各家权贵的关系,除非遇到实在是不讲理的,否则的话,他不惧其觊觎。
然后他就遇上不讲理的了。
“哟,这可不是史郎君么,史郎君身边这位女郎可真俏啊……”
一个声音响起,史敬忠回望之后,立刻躬身行礼:“不意在此遇上夫人…
他遇到的,正是杨家的二姐,有时也被称为大姐的那位。
此人在杨氏姐妹之中,最是放荡不堪,甚至传闻,连杨钊这位堂兄,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而且生性好强,又喜欢揽事,杨兄姐妹的荒唐事,她一人只怕要占上一半。
史敬忠敢与别的分庭抗礼,见到这位,却只能束手束脚,行礼陪笑。杨二姐笑吟吟,眼珠子就在明珠面上打转儿,那模样,当真是色中恶鬼见着了绝世佳人。她虽是一女子,也看得明珠含羞带怯,忍不住往史敬忠身后躲。
“史郎君身边防的这位女郎,不知是何许人也,史郎君将她藏得如此,莫非是怕有哪个淫贼要吃了她?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动她…还请这位女郎,与我携手同行……”
杨二姐说到“吃了她”时,自己先晡地咽了口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她也不等史敬忠同意,径直过去将明珠的手牵住,还啧了一声:“这小手还真嫩啊。”
这位杨二姐在长安城中传闻甚多,乃至于有人以为,她不仅好男色,也好女色。但此前史敬忠只以为是传闻,如今来看,传闻竟然属实。
明珠只觉得心中怪怪地,虽然有些不适,却并不觉得难得。她偷偷瞄了史敬忠一眼,却发觉方才还满嘴豪言壮语浓情蜜意的史郎君,如今却畏畏缩缩如同见了猫的鼠郎君。
她心中一怔:这般郎君,岂可依靠?
就在这时,又听得杨二姐笑道:“妹妹这般天姿国色,便是我也比不了,只有我家贵妃妹妹,还稍胜妹妹一筹……啧啧,不知妹妹名字为何?”
“奴婢名明珠。”
“明珠……好名字,好名字唉,妹妹当真就如同蒙尘明珠一般,可惜不曾有怜香惜玉的人儿瞧见……妹妹这般人物,如何能充奴婢执贱役为粗使?”
杨二姐说到这,柳眉一竖,看着史敬忠,毫不客气地道:“史郎君,这位明珠妹妹与我一见投缘情同姐妹,你竟然敢以我之姐妹为奴婢?”
“不敢,不敢,夫人怎么吩咐,那便如何处置”史敬忠心中万分不舍,可面对杨二姐的气焰,他哪里敢说出半个不字,只能不情不愿地道。
“这是何话,莫非我还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么?虽然我是贵妃之姊,皇亲国戚,却从不倚势欺人”杨二姐哼了声道:“你这厮那样说是何意,莫非是想坏我名声,累及贵妃娘娘?”
“不,不,小人这嘴,不会说话,还请夫人莫要怪罪。”史敬忠心里暗自腹诽,面上却是诚慌诚恐,咬了咬牙道:“小人怜惜明珠蒙尘,愿放之自由,此乃美谈,哈哈,美谈……”
饶是他在唬那些达官贵人时有伶牙俐齿,此际却唯有于笑,环顾四周,好在都是杨二姐的仆从,没有什么旁人。
“既是如此,你还在此做甚,莫非要等着我请你吃饭?”
目的达到,杨二姐就毫不客气,而史敬忠也唯有抱头而去。见方才还与自己卿卿我我的男人,如今鼠窜离开,明珠心中百感并生,一时有些痴了,但杨二姐却在她耳畔柔声道:“这天下的臭男人,便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依我所见,个个都是死有余辜的薄情郎唯有咱们女儿家相互依靠,方是正途……妹妹这般人品,这般聪慧,当知姐姐我所言不虚。”
此时这番话听入耳中,明珠只觉眼中一热,不觉便点了点头。
史敬忠失了美人,哪里还有心情继续赏花,一边在心里痛骂杨二姐,一边命车夫驱车回宅。
今日乘兴携美而来,败兴失美而归,回到自己的别业当中,史敬忠便怒气冲冲,险些发落在庄子里的仆人身上。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得外边有人道:“史公可在,故人来访”
他虽然有些钱,却毕竟不是豪富,在这终南山里的别业,也只是一处小小的茅屋院落,前后只有两进,外头一喊,里面便听得清清楚楚。史敬忠听得这声音确实有几分耳熟,撑开窗向外一望,却看见一张方方正正的脸。
“原来是温郎君,今日如何得闲,到我这偏僻地方来”
史敬忠认出来人乃是吉温,心中顿时一喜。
史敬忠与吉温父亲关系甚好,吉温年幼之时,史敬忠甚至还将他抱在怀里逗弄过。如今吉温靠上了李林甫,仕途正顺,史敬忠早就想去拉关系,却一直没有由头。
今日受了委屈,在吉温面前倾诉一番,既可以显得双方关系非凡,又可以试探一下,能否请吉温出面,寻找杨钊,再从杨二姐那儿将明珠要回来。
出门相迎时,史敬忠注意到吉温身后还跟着一个常服男子,他最初时没有仔细去瞧,但再看第二眼时“咦”了一声,看得第三眼时,他眼睛瞪得溜圆,吸了口气,上前施礼:“此何公也,敢请尊姓大名”
“史公何必如此,此人不过我跟班随从,你这般大礼,未免太过”吉温见此情形,忙笑着将之拦住道。
“温郎君何必诳我,我观此人,形貌非凡,乃公侯之体,其将来富贵,尚在温郎之上”史敬忠正色道:“此等人物,岂容戏谑,温郎君还是实话实说,快快将此公介绍与我吧”
吉温心中既惊且奇,带着狐疑,看了史敬忠一眼:莫非自己的这位世叔,果真有什么看相算命的本领,如同袁天罡、李淳风等一般,能批人命理,识人贵贱?要不然的话,为何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身后人的不凡,并且咬定此人今后富贵,还要在自己之上?
若他真有这种本领,自己此行,倒是有些莽撞了。
跟在吉温身后的人,正是叶畅。
叶畅自己也是愣住了,他穿着便服,全身上下打扮,原本就跟一个普通随从门客没有什么两样,便是与吉温所站的位置,他也特意注意过了,落后两步以示尊卑。
可是这个史敬忠却一口咬定他的富贵更在吉温之上
若没有破越时空来到这一世,叶畅对于神仙佛祖之言,只会当作笑谈,对批字算命,更只会认作是骗子欺诳之语。但有过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经历,叶畅如今对这些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不敢当史公之语也。”见史敬忠问个不停,吉温又有些不知所措,叶畅上前一礼:“某不过一介布衣,困顿于边隅,如今跟随吉公而来,若他年果有富贵之时,必不忘史公今日之言。”
“那是自然”史敬忠眼珠转了转,笑着道:“我看公面相,只怕不是困顿于边隅,今后富贵,亦须取自边隅”
这一句,叶畅与吉温都变了颜色。
史敬忠心中暗自得意,叶畅与吉温神情中的哪怕一个微小变化,都印入了他的眼,他们连番交换眼神,让史敬忠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个时候,当再加一把火,因此他伸手邀起:“山居简陋,虽不足以待客,却可请贵人驻足暂歇……请进,请进”
他热情相邀,叶畅与吉温也没有拒绝,进去之后,史敬忠待叶畅比待吉温还有礼貌,众人谈了好一会儿,史敬忠说起杨二姐强夺自己婢女之事,气愤难平,长叹一声道:“杨氏如今气焰熏天,实非我这升斗小民可拒之者……温郎君,你与杨家杨御史关系较好,不知可否为我往求之?”
“此事我可为史公提上一提,至于杨御史是否会给我面子,就不知晓了……”吉温与叶畅对望了一眼,见叶畅微微点头,他便应允下来。
一个婢女罢了,杨家可以不给他吉温面子,却不会不给叶畅面子。只要叶畅肯开口,杨钊,乃至杨贵妃都愿意出面摆平此事。
吉温心中更担忧的还是史敬忠的相术,应承了此事之后,他又问道:“史公相人卜筮之术,当世无双,我此次来拜会,便是想请教史公,朝中诸公当中,以史公之所见,谁人富贵可期?”
史敬忠捋须哈哈大笑起来。
见两人不出声,只是静静等着,他笑声止歇:“汝二位,便富贵可期也。
“我二人之外?”
“杨御史,亦富贵可期也。”
“另有何人?”
“哎,天机难测,我也只是偷窥得一星半点,多言便是罪过温郎君自幼聪慧,必不令我为难啊……”
吉温见他不欲说,笑着向外道:“且将礼物送来”
他此次来,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手是不顾交情,直接捕拿史敬忠,从他口中迫出所需的口供,一手便是以礼相待,先礼后兵,先诱出口供之后,再动手。
无论如何,都要动手,可是史敬忠一眼能看出叶畅富贵逼人,这让吉温开始有些畏惧,此人是不是真有异术,能通晓阴阳气运?
礼物呈上来之后,史敬忠笑纳了,叶畅见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方才还差点被这神棍哄住了,以为他当真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现在看来,还是一个见财起意之辈。
“史公,觉得杨侍郎如何,就是户部侍郎杨慎矜。”
“杨公么,他有一劫,过之则富贵长保,不过则难脱牢狱之灾,甚至有性命之忧”史敬忠得了礼,便吐露道:“不过此人豪爽,当有贵人相助才是。
“何以见得?”吉温又问。
“这个……事关阴私,某不能说不敢说”卢敬忠倒还有几分职业道德,说到这,就不再开口,无论吉温如何利诱,都只是笑而不语。而吉温为防他起疑心,也不好揪着不放,只能再言别的人。
聊了半个时辰,从史敬忠口中没有得到什么有益的东西,吉温正在犹豫,是否要采用强硬手段,叶畅却道:“史公,今日兴尽矣,待来日再拜访史公。
他开口了,吉温不好多说什么,便告辞而去。离开了史敬忠的别业,吉温道:“叶郎君,你说他的相人之术,是真是假?”
“险些被他骗了。”叶畅笑道:“此人倒是有些小精明,但所谓相人之术,不过是诳语。”
“可是他能看出叶郎君不凡,这是何道理?”
“我虽不认得他,他想必是认得我吧。”叶畅道。
“啊?”吉温细细一想,然后顿足道:“确实如此,他与我们说话之时,总会提及辽东物产……若不是认出了叶郎君,他为何如此”
想到这里,吉温大怒,自己竟然被这个相士骗了
“走,我们回去,将他拿来再做道理”
“不可,不可,现在我们手中并无圣人旨意,要是因为他走漏了风声,杨慎矜必然狗急跳墙。”叶畅摇了摇头:“关键不在此人身上了”
如今李林甫尚在家中养病,一应事务,都是卢杞等数位亲信在帮他处理,外人并不知道,叶畅却很清楚。若事情闹开来,杨慎矜狗急跳墙,李林甫重病的消息泄露,大好局面顿时就要翻覆回去。
更何况,这一次他是想让李林甫背黑锅,岂能将主动权交还给李林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