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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来临的时候,兴庆宫里的气氛达到了**,眼见新岁将至,众人纷纷举杯,向李隆基说吉祥祝福的话儿。李隆基也兴致勃勃,来者不拒,那玻璃杯里的温酒,他已经喝下去了好几杯。
杨玉环一直在为他添酒,李隆基时不时悄悄抓住杨玉环的手,两人含笑对视,心中当真愉悦。
“儿臣恭祝父皇寿比南山,恭祝娘娘姿容永驻……”一番善祈善祷之后,永王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宫中宴饮,所喝的并不是叶畅弄出的烈酒,而是比较温和的黄酒,因此他虽然已经多喝了几杯,却并没有太多的醉意。
“也祝吾儿新年之中心想事成。”李隆基含笑尝了一口杯中酒。
李大喜,他心想之事是什么,李隆基知道得很清楚,这一句话说出,在李看来,就是某种承诺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太子李亨,李亨恰恰坐在灯光的阴影之中,虽然玻璃罩的马灯隔绝了风,火光不会跳动,但李还是隐约觉得,自己皇兄面上象是有阴影在扭曲抽动。
“儿臣也有些话要说与父皇、娘娘听。”李亨见李望过来,他放下酒杯,缓缓说道。
空气似乎凝固起来,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转到了李亨面上。
此时钟鼓声突然响起,那是新年到来的声音,黑夜中这声音分外响亮,震得众人一时间都听不到别的事情,而李亨也闭嘴不言。
大殿之隅,陈玄礼悄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当他退出宫殿,来到院门口时,看到安元光便立在那里。
见陈玄礼出来,安元光拱手行礼:“大将军,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陈玄礼点了点头,就要再向外行去,但安元光却跨了一步,将他阻住。
“你这是?”陈玄礼有些狐疑。
“卑职还有件事情,要向大将军请教,请大将军随卑职来。”安元光甚是恭敬地道。
陈玄礼跟在安元光身后,走了几步,他渐觉不对,忽然停住:“元光,这是去哪?”
“请大将军随我来就是。”安元光笑眯眯地道,神色间带着一股神秘。
陈玄礼原本有些怀疑,但见他神态自若,又想到这里终究是皇宫之中,于是放下心来,随着他一道走到了僻静之处。
“究竟是何事?”见安元光停下脚步,陈玄礼问道。
“今夜宫中恐有事变。”安元光抬起脸,目光炯炯盯着陈玄礼:“某只想问陈公,你是否知道此事”
陈玄礼浑身一震,双眸瞪得老大。
几乎同时,宫外,那群原本散布在大街小巷之中的身影迅速聚集起来。他们纷纷向着各处要地冲去,随着他们的动作,叮当的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殿之内,李亨抬起头,可能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平视自己的父皇:“儿臣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父皇,儿臣为太子,依礼当居父皇、娘娘之侧,永王不过是一亲王,为何坐在了那个位置,而儿臣却坐在此处”
李隆基原本勉强还挤出笑容的脸上,已经完全麻木,再无半点温情。他昏黄的老眼,闪烁着森冷的光,阴郁地看着李亨。
“太子是对现在的位置不满么,是不是想坐一坐朕的位置?”李隆基缓缓道。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一直以来,李亨就是一个虽然有些野心,却极为懦弱的人,至少在李隆基眼中是如此。正是因此,所以面对李林甫时,太子几乎是溃不成军,在心腹皇甫惟明、韦坚等被处置之际,他也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今天,太子的神情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儿臣不敢,儿臣想坐的……只是应当属于儿臣的位置。”李亨有些怆然:“父皇,这些年来,儿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谨慎自持,可是父皇身边,却总有小人奸臣屡进谗言,离间天家父子之情……”
听到李亨这样说,杨国忠心里顿时有些急,他坐正身躯,怒斥道:“殿下此何言也,莫非得了失心疯,方有此目无君父之语?”
太子目光一转,到了杨国忠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与仇恨:“杨国忠,便是奸佞之辈,父皇用此佞臣,致使国家上有天灾下有兵祸,父皇当斩之以安天下”
杨国忠脸腾的一下就被血色充满了。
他原本不是个城府深的,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并无大智慧。李亨的异样反应,在他看来,就是临死前的最后疯狂
李隆基让永王坐在原本该是李亨的位置上,这表露出的意图很明显了,李亨也明白这一点,他已经退无可退。自古以来,不曾听说过被废斥的太子能有好下场的,这等情形之下,李亨自然要发作。
但他的发作,却只能让李隆基更为愤怒。或许原本李隆基只是有换太子的意向,因为他的发作,反而变成了决定。
“臣自为官以来,对陛下忠心耿耿,为大唐社稷呕心沥血,不意竟致太子殿下视为奸佞。臣有罪,当受罚,愿请罢臣宰相之职,以安殿下之心。”杨国忠离开自己的位置,拜倒在中间。
这是以退为进,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李隆基根本不会准他辞职。
果然,李隆基安慰道:“卿何出此言,卿于大唐之功绩,朕都看在眼中,太子一时糊涂之语,卿勿放在心上。”
“太子乃国本,大唐储君,于系社稷,岂可有糊涂之语”杨国忠听得此语,进言道:“今日原是元旦之时,君臣同乐之际,太子却口出狂悖之语,臣细细想之,以往太子谨慎,今日却这般,当是得了疯癔之症。臣请召御医,为太子诊断”
须得“被精神病”绝非后人首创之借口,杨国忠就打算让李亨“被精神病”。大唐不可能用一个疯子为太子,这也可以给李隆基一个换太子的借口。
杨国忠一边说,一边向着在场诸人暗使眼色,在场诸人中,与杨国忠关系亲近者并不只有一个,这个时候,大伙一齐使力,很有可能就推动李隆基行此事了。
众人当中,最有力者,当属安禄山。
杨国忠正在使劲向安禄山使眼色,然后看到安禄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两人联手对付叶畅,同时杨国忠也与安禄山在更换太子上达成了默契,这个时候安禄山出来,自然就是依约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就在这时,听得外边突然响声起来,紧接着,是惨叫声。
李隆基眉头一拧,死死盯着李亨,李亨面上露出的也是惊讶之色,但还带着一丝欢喜。安禄山此时走到杨国忠身边,一脚将杨国忠踹翻,然后厉声道:“来人”
殿中自有武士,他们都愕然相望,然后就听得外边急促脚步之声,十余名禁军闯了进来。
“都休要乱动”安禄山喝道,同时抬起眼,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见那些禁军进来,原本是心中一松,可这时与安禄山目光相对,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安禄山的眼神……不对劲。
“安……安大夫,你这是何意?”杨国忠被安禄山踹翻了一个跟头,此时爬起来,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愕然相问。
然后殿中又是惨叫声传来,却是冲入内的那十余名禁军挥刃,将位于殿中的武士砍翻在地。殿中武士此时也反应过来,挥兵刃前去抵挡,可是越来越多的禁军从外进来。
转眼之间,殿内的武士都被砍翻在地。
“陈玄礼陈玄礼何在”李隆基见此情形大惊,怒喝道。
“父皇不必叫唤了,陈玄礼这个时候,十之**已经死了。”李亨脸色恢复了平静:“安大夫,你这是何意?”
“臣看不下去了,这天下社稷,是李家的天下社稷,是天子与太子的天下社稷,几时轮到他杨家人在这里作威作福,甚至欺凌太子?”安禄山又是一脚踹在杨国忠胸前:“此等奸佞,当诛之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杨国忠魂飞魄散,猛然意识到,今日之事,分明是别人早就准备好的
他还在算计着如何更替太子之时,太子就已经与安禄山勾搭好了
他原以为安禄山是他的盟友,却不知道,安禄山真正的盟友是太子
他连滚带爬,逃到李隆基身边,躲在李隆基背后:“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太子谋逆,太子与安禄山勾结谋逆了”
李隆基目光在太子和安禄山身上转来转去,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谋反乎?”他缓缓问道,倒还有几分镇定。
“儿臣不敢,儿臣乃父皇之子,大唐太子,如何敢谋反?”李亨深吸了口气,出来跪倒在地:“儿臣庸碌之人,蒙圣人不弃,立为太子,君恩父恩,加诸一身,儿臣如何会反?”
李隆基听得李亨这样说,绷得紧紧的面皮稍微松了下来:“既是如此……你欲何为?”
“儿臣不欲何为……安大夫有何事要奏禀天子,儿臣并不知情。”
安禄山上前几步,他肥硕的身躯站在那里,倒是威风凛凛:“请陛下下诏,杨国忠误国,杨氏全家都惑乱朝纲,当入狱待罚”
李隆基眯着眼,旁边的杨玉环紧紧抓着他的手,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准。”好一会儿之后,李隆基勉强道。
“叶畅大奸大伪,恶贯满盈,当诛之以安四方”安禄山又道。
听得这话,玉真长公主忍不住瞄了寿安一眼,发觉寿安的神情有些异样。
不是惊恐,不是愤怒,而是……轻蔑。
仿佛是在说,就凭你们,也想杀叶畅?
李隆基这一次明显犹豫了一下:“下狱论罪如何?”
“当诛其满门。”安禄山杀气腾腾:“杨国忠、叶畅,此二贼为奸佞,臣此次清君侧,不诛此二贼必有后患”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然后道:“准。”
“还有第三……陛下老矣,太子年富力强,英明神武,请陛下禅位于太子
安禄山这话,让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李亨,李亨仍然跪在那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朕……朕……未失德,为何要禅位?”李隆基喃喃地说了一声。
“诸位与我一起,请陛下禅位于太子”安禄山环顾四周,嘴角浮起狞笑:“你”
他随手一指,那边一亲王两股战战,然后鼓足勇气出来:“安禄山,天子待你不薄,你安敢谋叛……啊”
话还没有说完,一柄刀从他后胸透出,他身后一个禁军抽刃而退,将他的尸体推倒在安禄山脚下。
安禄山缓缓走过去,一脚踩在尸体的头上,然后再次环视四周:“诸位请一起与我,请天子退位,禅位于太子”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血腥味弥漫开来。然后有人出面,咳了一声:“请陛下退位,禅位于太子”
说话的声音很尖,是个太监,有第一个带头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李隆基身侧,高力士目光一转,发现那带头说话的乃是程元振。
他是随李亨来的,原本站在李亨身后。
看到他,高力士猛然想起,这段时间里程元振以各种借口往兴庆宫这边跑。高力士初时以为他是来打探消息的,现在想来,他根本不是打探消息,而是来联络禁军的
再仔细看那些杀进来的禁军,高力士猛然吸了口冷气:他们哪里是禁军,分明都是安禄山手下的胡兵
因为禁军侍卫当中,有许多都是诸胡酋长子弟,所以这些人冲入之初,高力士并没有觉得异常,但现在他可以确认,大殿周围,再没有一个忠于李隆基的禁军武士,全都是安禄山的部下
高力士侧过脸去看了看李隆基,不知道自己所忠于的天子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李隆基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有的只是满脸的愤怒与伤心。加入到安禄山行列的皇亲贵戚越来越多,而还默不作声的,则越来越少
“请天子早早下诏”安禄山又叫道。
“请天子早早下诏”那些迎合于他的皇亲贵戚亲近大臣也跟着叫道,李隆基分明看到,这其中就有自己非常看中的女婿张培,还有其兄长张均。这让李隆基心灰意冷,只觉得伤心欲绝。
“奸贼”就在这时,有人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