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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饭局定在郊外一个叫做蟾宫的地方,位于临海景区,中式建筑,古色古香,取得是“蟾宫折桂”的意思,据说这片园林已经被赵光辉买下来了,光辉集团的实力可见一斑。
李建民开车来到蟾宫大门处,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他忽然想到今天又没带伞,忽然一个黑西装走到车前,撑着大黑伞帮他拉开车门,遮住头顶:“李总,我们赵总已经到了。”
这是赵光辉的保镖吧,一米大几的大块头,西装墨镜,看起来和港片里的大佬随从如出一辙,这家伙真会玩,李建民暗道,下了车,环顾周围,停车场上只有另外三辆车,宾利、保时捷跑车和悍马,座驾也能彰显一个人的实力,赵光辉的做派和李建民截然相反,看起来他很喜欢显摆,而李建民则奉行财不露白的原则,尽量低调。
第一个黑衣人只把李建民送到大门口,交由第二个黑衣人护送,蟾宫很大,每进一重院子就换一个人引路,这排场大的让李建民感觉不是来赴宴,而是觐见皇上,细雨蒙蒙,园林里竹林苍翠,翘脊飞檐,恍惚间真有一种时光穿越的错觉。
赵光辉和陈茜在一处水榭中等待客人的到来,这儿四面通风,可以听雨,颇有意境,从两位主人的穿戴上也能看出浓浓的奢靡之风,李建民虽然崇尚低调,但不代表他是啥都没见识过的土鳖,赵光辉穿的是乔治阿玛尼的高级成衣,阿玛尼品牌有很多产品线,乔治阿玛尼才是高端的,一件成衣小十万哩,而陈茜穿的是夏奈尔的套装,价格也不菲,放在一边的手提包是爱马仕铂金,再加上金表钻戒这些,这两口子光一身行头就上百万。
土豪,暴发户,穷奢极欲这些字眼充斥着李建民的脑海,不过想到对方并非正行生意人,而是半黑不灰的社会人,他就释然了,混江湖的,就该这么打扮。
李建民和赵光辉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都久闻对方大名,简直是如雷贯耳,先是互相吹捧了一阵,然后进入坐席,一边听雨,一边用餐。
餐食精美,但李建民却味同嚼蜡,他是为了融资而来,有心尽快进入正题,但对方却云山雾罩,从美国次贷危机讲到了国际石油价格,进而谈到自己的一个大项目,是国家为了应对油价飞涨,决定在淮门沿海的一片空地上建造国家级战略原油储备仓库,这个项目是涉及到国家战略安全的重点项目,所以不会公开招标,不过赵光辉已经拿到了合同。
“李总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赵光辉抛出了橄榄枝。
“有啊,太有了。”李建民心中狂喜,这个大项目他也有耳闻,国家重点项目的好处是不用垫资,先打款后干活,如果能有一笔资金到账,自己这一摊不就盘活了么。
赵光辉说:“入股有门槛,五百个起步,年利率十五个点,不知道李总手上有多少闲散资金?”
李建民愣了,旋即明白过来,或许是中间人搞了个乌龙,自己是需要资金,并不是有闲钱没地方投,他苦笑一下道:“可能有些误会,我这边有几个项目都在进行中,资金抽不出来,还想从您这儿周转一些呢。”
赵光辉也不含糊:“当然可以,李总需要多少?”
李建民说:“需要两个亿,利息好说。”
话说到这里,双方都明白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但为了面子还是勉强把这顿饭吃完,互相承诺如果有好的项目,一定不会忘了对方,李建民出了蟾宫,坐回自己的公爵王,心中出现一个名词:非法集资!
赵光辉和陈茜也很是失落,摆了这么大场面没见成效,白花一笔钱,这些黑西装保镖都是礼仪公司请的,厨师和服务员是五星级酒店雇来的,甚至连陈茜的爱马仕铂金包和大钻戒都是高仿的,赵光辉末路穷途,无奈之下只好想出这一招,他用李燕给的钱买了二手豪车,置办了全身光鲜的行头,营造出富豪形象,你越是有钱,人们越是相信你,再许诺高额利息,不愁钱不来,严格这叫做庞氏骗局,陈茜起初极力反对,但是终究抵不过债务压力,现在不但全力配合演戏,还帮着寻找猎物。
……
两位老板蟾宫盛宴的时候,傅平安已经到了工地,他作为城市长大的孩子,对建筑工地并不陌生,但是走到工地内部还是第一次,这片占地颇广的工地叫做弗洛伦萨花园,和普罗旺斯花园一样都是京华开发的项目。
工地大门口略显冷清,只有几个披着雨披的小商贩,地上铺着塑料布,摆着一些廉价的日用品,都是从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货,大概是因为中午时分,无人问津,只有一辆辆拉着沙子砖头的农用车进进出出。
工地里没有路,准确的说只有道路的雏形,虽然也经过硬化,但近日下的雨水混着泥土就都变成泥浆,农用车一压,更加稀烂,一眼望去就是长长的泥潭,根本没地方下脚。
傅平安不知道该怎么走,只能跟着老李头踩着砖头往工地深处一步步的挪,老李头提醒他戴上安全帽,这里是工地,保不齐上面落个砖头或者螺栓,不戴安全帽的话脑袋就开瓢了。
“老李,赵老板不是干杂活的么,怎么也干建筑?”傅平安边走边问。
老李头说:“老板的事儿,咱不清楚,有钱就干呗,干啥不是干。”
傅平安说:“能学技术么,我想学水电安装。”
老李头说:“工地上能学的技术太多了,水电是一块儿,开塔吊那也是技术活儿,要是会开挖机,那就厉害大了,一个月怎么不能糊弄大几千块。”
傅平安开始浮想联翩,自己掌握了技术,拉上一支队伍干建筑,也许十年后就是李建民这样的身家。
好不容易来到他们承包的楼宇,原来赵老板有个弟弟也是干建筑的,两兄弟之间经常互相借用人手,现在小赵老板缺人,大赵老板就把手底下没活儿的几个人派过来帮忙了,傅平安注意到,这是弗洛伦萨花园的四十三号楼。
正是中午开饭的时间,每个工程队都自己开火,选一间毛坯楼房作为厨房,大锅大灶,用煤气罐烧火做饭,菜用脸盆装,品种单一,白菜粉条加一些大肥肉片,再来一箩筐自己蒸的馒头,比外面卖的块头大很多,而且瓷实,以傅平安的饭量,一块就够,他跟着大伙儿一起吃饭,学着旁人的样子围着菜盆蹲下,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馒头,七八个汉子吃一盆菜,动作尽量要快,不然没得吃,不到五分钟时间,一盆菜风卷残云一般啥也不剩了,伙夫再往里面倒点开水,这些刷锅水就是一道汤。
傅平安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里几乎没怎么放油,白森森的大肥肉无法下咽,唯一的长处是馒头蒸的确实很棒,他吃的艰难,别人却狼吞虎咽,而且饭量极大,连瘦小的老李头都能吃两个馒头。
总算是凑合完了这顿饭,没有午休的概念,工友们接着开干,傅平安不会技术,只能当小工出苦力,就是把砖头堆在小车里推到升降机上,运到正在建造的楼面上给砌砖的大工们使用,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他大开眼界,那些大工们的砌砖技术已经达到了艺术的水准。
首先是扔砖头,扔的人和接的人极有默契,一抛一接,行云流水一般,砌砖的速度更是惊人,一把瓦刀,一个灰桶,遇到转角或者整块转铺不满的情况,工人就用瓦刀将砖头敲成合适的形状,抹一把水泥砂浆,铺上砖头,敲上两下,横平竖直,叹为观止。
如果没有昨夜父亲那番话,傅平安可能一秒钟都撑不下来,他现在并不是把搬砖当成自己的工作和前途,而是体验人生和挣钱的手段,这样一想心态就截然不同,不但不嫌弃,还干的很起劲,老李头虽然年纪大,但没有技术,也算是小工序列,他就比较聪明,时不时找个地方蹲着抽一支烟,把活儿丢给傅平安一个人干。
年轻人体力好,傅平安一直干到傍晚,他寻思该下班了吧,但是却发现在工地上是没有下班这个概念的,天黑了就挑灯夜战,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早退,每个人都像勤劳的工蚁一般干着手头的活儿,根本不需要工头催促监督。
傅平安终于明白为什么农民工的工资这么高了,这是有原因的,白领们朝九晚五,一周双休,加班还有三倍的薪酬,而农民工完全是另一种劳动模式,没有双休,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日落时候也要接着干,这样辛苦挣来的五六千月薪,其实一点也不高。
收工之后,继续晚饭,依然是白菜粉条炖猪肉加大馒头,这回连傅平安都吃了三个大馒头,他知道为什么工友们的食量这么大了,长时间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之后,没有蛋白质补充能量,就只能用大量的碳水化合物代替,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狮子捕猎一次可以管三天,而羚羊就得时刻不停的吃草一样。
吃完之后就是自由时间,年纪大的不爱动的就躺在宿舍里听收音机,打牌吹牛,年轻的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就去工地附近的小录像厅看带色的录像,或者找个便宜的洗头房释放一下饥渴,傅平安看到了工友们的宿舍,也设在毛坯房里,草苫子加凉席,一床脏兮兮的被子,就是宿舍的全部,烧水用热得快,反正用电不要钱,洗澡更吓人,用一个锯开顶的汽油桶装满水,把通了电的钢锯条放在水里当大功率热得快使用,看的傅平安心惊肉跳,这里的一切违背了他从小接受的所有安全教育。
因为傅平安在工地没有铺位,他只能回家睡觉,临走前老李头拿了一支刷子蘸着油漆在安全帽上写下“平安”两个字,说这是你的帽子,一定要保管好,工地上丢安全帽是常事儿,丢了可得自己花钱买。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傅平安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老李头有座位也不坐,车上的乘客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戒心、厌恶和冷漠。
此刻傅平安懂得了父亲的苦心,大学是生活,这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