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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并未对咸宜公主私宴上发生的事太过上心,事情过去就抛诸脑后。
随着张果到洛阳来的日期日益临近,一场旷世的道家盛会即将举行,而恰恰朝廷负责这场盛会的寿王任用杨云来当顾问,届时想必会很忙,所以这段时间他做自己的事情难免多了些。
转眼三天过去,这天下午,醉仙楼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杨云见到人后感觉十分意外,正是当日晚宴上见过的张瑜,不同的是这次张瑜出来,换上了一身男装,身边跟随一名同样穿着男装的婢女。
“张小姐?您这是……?”
杨云大概猜想事情还是跟那首诗有关,不过张家让张瑜出马,依然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杨道长,不知可否找个僻静之所说话?”张瑜语气温和,一点也没有世家千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
杨云请张瑜到楼上雅间。
跟张瑜落座后,杨云让人上了刚熬制好的酸梅汤……这批酸梅汤是他从洛阳蜀地商贾那里淘到一批干乌梅后,尝试性地熬制而成,跟奶茶一样免费在酒楼供应,看看市场的反应。
酸梅汤颜色很深,有些像墨汁,张瑜瞥了一眼,轻轻蹙眉,并未主动尝试这种一看就很诡异的饮品。
“张小姐有事直言便可,在下虽是方外人,但也经营一些俗世生意……”
杨云面对张瑜时,稍显尴尬,毕竟他跟张瑜间不熟悉,对方直接找上门来,明显有质问和声讨之意,因此他尽可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张瑜颔首道:“小女子前来,是有一件事想跟道长求证……有关那日洛阳皇宫宫宴上咸宜公主殿下当众诵读的那首诗,不知是否出自杨道长手笔?”
问题直接了当,并无赘述,杨云听了稍微有些讶异,反问道:“那日宴会上,在下不跟张小姐说得很清楚吗?”
以杨云之意,公主都说了是我所作,我当时也承认了作此诗的目的是出自对张九龄桃李满天下的推崇,何须你再上门多此一举?
张瑜脸色为难,似乎有些事难以启齿。
杨云心中一阵恍然。
张家人不相信他有那么好的才学,能作出一首让很多翰林都为之拜服的诗,且正好应景于当下张九龄招揽天下士子之心时。
若只是才学好,可以理解,关键是作这首诗的人明显政治嗅觉很敏锐,换作一般有志于朝堂的年轻才俊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年轻的小道士自称是诗的原作者,显然难以让人信服。
张瑜明显不想冒犯杨云,所以才没有直截了当说我们怀疑你才学不够格。
杨云笑了笑,主动揭破张家人的顾虑,道:“张小姐是否认为,以在下的学识未必能作出如此好诗……这首诗或许是出自宫中贵人之口,由在下转告公主?”
张瑜未料杨云会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短暂怔神后,干脆地直接点头。
杨云将桌上的酸梅汤给张瑜倒了一小碗,用闲话家常的口吻道:“其实此事缘起前些日子在下陪公主往万安观拜望长公主殿下,于观外游玩时,碰到长宁公主府上的杨公子,提及张老令公出奉和诗题选见应科举士子之事……”
“在下一时心生感触,便当着公主之面赋诗一首,赞扬张老令公桃李满天下……谁知公主竟拿去宫宴当众诵读出来,如此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为了把事情说清楚,彻底打消张九龄的疑虑,杨云索性把话挑明,连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也说得一清二楚,以增加可信性。
可惜张瑜的目的就是求证诗是否为杨云所作,而杨云的这番说辞并不能让她满意。
若那首诗真的是先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杨云完全可以找借口搪塞,而且明眼人都能听出,那首诗就是公主有意在宫宴上奚落张九龄,警告张九龄不要结党,并非是什么崇拜张九龄而作。
杨云见张瑜秀眉微蹙,大概猜想到对方心中的担忧,微笑道:“若如此都不能令张小姐信任,那在下实在是无话可说。”
眼看无法求证,张瑜沉吟一会儿,问道:“杨道长平时以修行道法为主?”
言外之意,你是个道士,并非儒生,怎么可能会作这么好的诗?
杨云笑道:“在下既修道,也做生意,还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说来惭愧,在下乃蜀地汉州乡贡,远赴东都便有意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在下也想拜见张老令公,奈何才疏学浅,自知没那资格,便作罢。”
张瑜轻轻点头,又问道:“不知杨道长的诗才如何?以前可有何大作,可让小女子观摩一番?”
一来二去的,还是纠结杨云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但杨云已解释过了,便不想啰嗦……既然你们张家前怕狼后怕虎,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干嘛来求证于我?
杨云语气稍微转冷,道:“写诗讲究的是应情应景,以前在下专心修道,并未用心创作诗赋,即便偶得散句也未做详细归纳整理……相反张老令公交游广阔,经常参加宴席,佳句频出,美名传遍天下……这便是我与前辈高人的区别。”
张瑜蹙眉,未继续问。
杨云又道:“不过如今李夕郎已位列黄门,宫中因太子之位而横生波折,张老令公位极人臣,难道不该有所避讳?即便张令公误会在下作诗的本意,想来也因此而有所启发,就此谨言慎行,未尝不是好事。”
“你……”
张瑜话说出口,瞬间感觉无言以对。
杨云之前藏着掖着,但见她一直求证诗作之事,杨云这边好像也着恼,就此把话题挑明,张瑜反而觉得杨云说得句句在理。
杨云叹息:“在下作诗是出自好心还是恶意,全在当事人如何看待此事,谁曾想在下的诗居然能传到张老令公耳中?在下对此很荣幸,对于张小姐亲自前来,也感到很意外,若张小姐非要以几句言语便求证,实在大可不必,张老令公为朝廷股肱,交游谨慎些未必是什么坏事。”
以杨云之意,无论我出自善意还是恶意,总归张九龄得到警示,及时约束言行,避免将来触怒皇帝,对你们张家来说是大好事,受益无穷。
张瑜终于点头,表示赞同杨云的说法。
“小女子受教了。”
张瑜冲着杨云笑了笑,脸上涌现一抹感激。
杨云终于展颜:“不过是几句后进晚辈的狂妄之语,望张小姐不要见怪,不如张小姐尝尝小店的饮品?来一趟,在下怎么都得尽尽地主之谊。”
张瑜不好推辞,只好拿起盛满酸梅汤的茶杯,小品一口,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很意外,情不自禁抿了抿嘴唇。但她很节制,公众场合不会失态,浅尝即止,轻轻将杯子放下,未饮第二口。
“很好喝。”
张瑜不冷不热地评价一句。
“张小姐若喜欢,临走时可以带一些回去。”杨云笑道。
“不必了,小女子前来叨扰,耽误张道长做正事,心里实在愧疚得紧,这就告辞了。”
张瑜起身,或是想到自己品尝了人家的饮品,而杨云开门做生意,哪怕只是一小口,也是要付钱的,便让随行丫鬟拿出铜钱来。
杨云笑道:“张小姐乃贵宾,在下招待不周,区区饮料不成敬意,张小姐又何必太过见外呢?只希望张小姐不要因此而误会公主殿下,她为人心善,不想因宫闱内斗而与张小姐疏远。”
张瑜想了想,未做任何表示,在丫鬟陪同下出门而去。
听到张瑜下楼梯的声音响起,杨云松了口气,口中嘀咕:“看这架势,张九龄被我那首诗折腾不轻啊。”
……
……
张瑜回到家里,当晚便请见祖父,把见杨云的过程,连同所有对话都一五一十对张九龄说了,张九龄脸色越发深沉。
“父亲,看来这个小道士不简单,他提到李夕郎,还提及宫闱秘辛,似是知晓惠妃对太子一脉的恶意中伤……看来,这首诗还真是他所作。”张拯在张九龄有所表示前,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九龄未置可否,问张瑜:“瑜儿,你对此人印象如何?”
张瑜恭敬回道:“孙儿看不透他。”
张拯正色道:“瑜儿聪慧,看人一向很准,连她都看不透,显然不能用常理推断此人,或应从他背后那个师傅查起。”
“不必了。”
张九龄从地席上站起,摆摆手道,“我问过众多翰林,他们对于公主作诗之事完全不知,最近陛下也未派人到各衙查问,想来是老夫多虑了。”
张拯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不过,看来还是我们想得太多了,如今既然已探明真相,父亲也可以释怀了。”
张九龄叹道:“可老夫还是不相信一个小道士,能作出如此诗,既然他诗才斐然,不如就请他过府来,我亲自见见他。”
“父亲,无论他诗才如何,到底是惠妃娘娘的人,您这么见他……”张拯连连摇头,显然是不赞同。
张九龄因废立太子之事,跟武惠妃矛盾重重,而杨云名义上又归属惠妃派系,故张拯不支持他的父亲贸然去见政敌的幕僚。
张九龄摇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老夫召他问话,不比瑜儿去更加妥当?奉节,你去写一份请柬,邀请他过府来,到时候老夫亲自跟他对话,便可探出虚实。”
以张九龄的自负,觉得自己慧眼识人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自己孙女被人呛了回来,还说看不透,那不如就自己亲眼见见,进而判断出这件事的真伪。
“那……父亲,是否需要对外保密?”张拯请示。
在他看来,自己父亲要见惠妃派系之人,无论如何都得避嫌,不如私下里见一见。
张九龄轻咳两声:“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何怕外人议论?回头让国器去接人,他年纪日长,该让他见识一下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