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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二章 彪悍的人生果然是一贯的彪悍
打更的太监从长廊经过,正好与太子迎面撞上。
见是太子爷的銮驾,打更太监们颇有些踯躅,不知是按照规矩直行而过,还是暂避在一侧。
按规矩,皇帝都要对更神避让的,但太子爷今日显然没有这个心情。转眼到了打更太监们面前,东宫侍卫恶狠狠的将他们推到一边,缶磬梆子落了一地,太子銮驾便扬长而去了。
几个打更太监年纪都很大了,那经得起这番折腾,坐在地上唉呦半天,心中嘟囔道:‘冲撞了更神,是要被梦魇缠身的。’
好半天,几个太监才颤巍巍起来,相互搀扶着缓缓向前走去,嘴里还不忘长声喊道: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坤宁宫中早乱做一团,太医太监宫娥女官进进出出,却没了一个时辰前的肃杀劲。
见太子爷到了,卫士们赶紧让开去路,请太子爷入宫。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殿,后面的侍卫长随便在偏殿等候。
“你们三个干嘛去?”见三个侍卫没有进来,侍卫长钟离坎粗声问道。
“出恭,闹肚子了。”沈冰压低嗓子道。
“站住!”钟离坎大步走了出来,沈冰和沈青身子一下子绷紧,手指便扣在臂弩的扳机上,却见到王爷稍安勿躁的眼神,两人这才放松下身子。
钟离坎走到三人侧面,打量了一眼,面色倏然一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粗声骂道:“懒驴上套屎尿多,快去快回。”三人赶紧离了偏殿,向深处走去。
没时间询问王爷为何未卜先知,三人顺着人声,悄悄摸到东暖阁外,只见远处人影晃动、进进出出,显然便是皇后的居所。
直起身子,平稳下心情,三人便大摇大摆的往门口走去。路上的东宫侍卫见了,以为他们是在坤宁宫这边当值的侍卫,坤宁宫的侍卫也认为他们三个是东宫侍卫。谁让两边的服饰一般,倒让秦雷三个钻了空子。
顺顺当当的走了一段,就看见五个宫女吃力的抬着个大木桶往里走,秦雷朝沈冰两个一递眼色,两人便上前帮几个宫女抬住木桶。
宫女们先是感觉有人上来,紧接着手头一轻,自然转头望向秦雷三个,或者说望向秦雷一个。在五位宫女的眼中,这位侍卫大哥好帅哦,眼睛仿佛黑宝石一般明亮嗳,在他的光彩下,身边那两个抬木桶的小兵兵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带出一丝坏坏的笑容,看得几个宫女心花怒放,浑然忘了问问三人的来意。
还是秦雷先开了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道:“几位姐姐人比花娇,怎能做这样粗重的活计呢?还是让我们来吧。”
无意识的点点头,宫女们这才回过神来,羞涩摇头道:“这不好吧。”
秦雷展颜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牙齿,清声道:“这样吧,五位姐姐说说你们的芳名,就算是酬劳了。”这人曲解人意,人家是说不合规矩,他却说成人家不好意思。
五个宫女粉脸通红,一个大胆的蚊鸣道:“我叫蓓蕾。”秦雷点头轻笑道:“好名字,我可以叫你蓓蓓吗?”蓓蕾嘤咛一声微微点头,看来是愿意极了。
有人起了头,边上的宫女也不示弱,莺莺燕燕道:“人家叫静仪。”“好名字,我可以叫你静静吗?”秦雷照旧微笑道。
“人家叫浣纱,你当然可以叫我浣浣了……”
“人家叫莹玉,可以叫人家莹莹,真羞……”
“人家叫霓裳,叫我霓霓吧……”
一路莺歌燕语,不知不觉便进了暖阁,门口的侍卫只道三人是帮忙的,也没有阻拦。
一进去,几个宫女立刻住了嘴,表情也严肃起来,蓓蓓指着里间小声道:“放到里面就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又怕伤着檀郎的心,轻声补充道:“这是皇后寝宫……”
秦雷微笑道:“蓓蓓别说了,哥哥我都知道。”蓓蓓立刻酥了半边身子,嘤咛道:“明天晚上……”还没说完,木桶已经进了内室,蓓蓓小嘴一撅,竟是意犹未尽。
几个宫女刚要跟着进去,却听到里面先是一声惊呼:“是你?”随即尖叫声四起,紧接着桌椅摔倒声、杯盘碰撞声,侍卫怒叱声,响作一团,便有宫女太监从内里抱头鼠窜出来。
几位宫女大惊失色,心中娇呼道:‘檀郎!’不退反进,掀帘子往里只看了一眼,就被人流裹挟着重新出去。但仅这一眼,却也清晰的看到:她们心中的檀郎已经摇身一边,成了劫持太子爷的恶狼……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善良的宫女们,一边跟着抱头鼠窜,一边还有闲暇叹息道。
秦雷三个一进去,便看见太子正坐在桌边,歪头与几个太医说着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太子回头一看,正与秦雷对上了眼,不由失声道:“是你?”
秦雷见了这位太子爷,一股邪火便蹭蹭上来,也不答话,揉身上前,便去抓太子的手臂。
边上侍立的卫士大惊之下,却也没忘了上前阻拦。沈氏两兄弟心意相通,抬手就把那大木桶掷了出去。哐地一声,木桶四裂间,滚烫的热水也喷涌了出来,把扑上来的侍卫全部逼了回去。
待侍卫们重新扑上来,却见太子爷已经被一个侍卫打扮的歹徒揽住了脖子。还有两个歹徒举着弩,指着太子爷的脑门子。
侍卫们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让秦雷三个放开太子爷,争取留个全尸。
秦雷懒得与他们聒噪,抬手射出十几支连弩,伤了三五个侍卫,也彻底让屋里的人炸了锅,争先恐后的抱头往外跑去。
沈冰暴喝一声道:“都安静!不然花了这小子!”说着抽刀在太子的脸上一比划,便削下他一截眉毛。
众侍卫投鼠忌器,只好闭上嘴,除了把几人团团围住,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秦雷三个胁迫着太子,缓缓退到床前,身后便是皇后的卧床,上面躺着……昏迷中的皇后。
突然,对面一个侍卫举手道:“请求发言!”
沈青粗声道:“有屁快放!”
“几位英雄能不能轻点扼我们殿下的喉咙,太子爷似乎快断气了。”
秦雷赶紧松松胳膊,歪头一看,太子果然面色焦黄,几近昏厥过去。
“能不能请太医看看?”那侍卫试探问道,颇有些谈判专家的架势。众侍卫有见过秦雷的,已经认出了对面劫匪的身份,说话更是小心翼翼。
秦雷呲牙笑道:“不用,老子就是名医……的老公。”说着反手一个大嘴巴子,实实在在落在太子的左边面颊,随着‘啪’地一声脆响,太子爷顿时痛的清醒过来,茫然望向秦雷,失声道:“你敢打我?”
秦雷嘴角一撇,恨声道:“你这个无君无父的衣冠禽兽,”话音未落,又是一个耳光子,打得太子爷头晕目眩,面颊火烧火燎,转眼便肿了起来,秦雷尤不解恨,接着正反手抽了起来,动作华丽,清脆悦耳。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秦雷破口大骂太子爷‘忤逆、叛逆、悖逆、水泥’之类的恶毒语句,以及那响亮而富有节奏感的耳光声。
东宫侍卫中,不少人在一个月前,亲眼见过五殿下獒口夺食、怒戳太子爷那一幕的,他们还为此生能看到‘储君被扁’而庆幸不已……据说不少人回家后,甚至小酌庆贺了一下。
未曾想到,时隔月余,竟能再看到‘储君被殴’的场面,令不少人眼含热泪,心中狂呼道:‘何德何能?何其幸哉?’竟是眨眼都舍不得,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画面。要知道,‘扁’与‘殴’是不同的,前者是一个动作,而后者则是一串动作的集合,看着却要过瘾许多。
打一阵,直到过了瘾,弥补了上次未尽兴的遗憾,秦雷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再看太子爷的俊脸也已经成了烂茄子,青红紫黑,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太子爷冤枉得很,秦雷心中最怨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位皇帝陛下。众所周之的是,隆威郡王殿下生气是要打人的,但殴打帝国陛下的理想过于远大。即使彪悍如秦雷,也只能凭运气,若是苍天捉弄,一辈子都捞不到机会也是可能的。
秦雷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只能拿眼前这位代替,都说父债子偿,打他倒也在理。‘好在储君算是半君,聊胜于无吧……’秦雷心道。
舒服的…哦不,痛心的叹口气,秦雷怒视着众侍卫,冷冷道:“半个时辰之内,孤要见到父皇,否则孤零割零剐他。”说着抽出匕首在太子爷脸上一划,又把他另一片眉毛刮了下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怎么做了。不由望向猪头般的太子,心道:‘真惨啊,以后雨水就直接流到眼里了。’好在太子心里还算清明,知道这戏没法演了,再演下去非把自己玩死不可,吃力的挥挥手,示意他们照做。
便有侍卫飞奔出去,向紫宸殿报告去了。
让沈青两个架着太子到了墙角,秦雷拖把椅子坐下,斜眼望着床上满面乌黑的皇后娘娘,再看看狮子头一般的太子爷,心中的火气终于消弭了。人总是这样,见到有比自己惨的,就会感到好过些,虽然还是于事无补。
秦雷闭上眼睛,默默盘算着待会的举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的嘈杂声,秦雷缓缓抬起眼皮,果然看见卓老太监那张五十年树龄的枣树皮脸,出现在门口。
卓老太监一进门,便‘哎呦’一声,失声尖叫道:“这都是怎么着了?怎么弟兄两个打起来了?”
虽然猜到了**分,但水落石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邪火上窜,拳头攥得格格作响,咬牙道:“想不到你也背叛父皇了!”
卓太监一甩拂尘,细声笑道:“五爷说什么呢?给老奴一百个胆也是不敢的。”说着陪笑道:“是陛下派老奴来请王爷的。”
秦雷皱眉道:“一派胡言,孤已经审讯过南华子,他说给父皇已经被这个畜生下了药,晕迷过去了。”说到后来,竟是虎目通红,险些要哭出来的样子,可见父子情深到什么地步。
卓太监抿嘴笑道:“这都是陛下的计策,五爷先放开太子爷,跟老奴去见了陛下,自然会知道一切。”
哪知秦雷高低不答应,只是认定卓太监通敌,非要见到昭武帝本人才罢休。
卓太监好说歹说,秦雷才勉强同意携带着太子一起过去,沈冰和沈青架着神色委顿、鼻青脸肿的太子爷在头前带路,秦雷举着弩在后面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暖阁,不像是胁持人质,倒像是押送犯人一般。
门外已经堆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士,看到这架势,只好分散到左右,让开中间一条通道,供……太子爷游街所用。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叹为观止之余,无不暗赞五殿下的彪悍,心道:‘彪悍的人生果然是一贯的彪悍。’
却无人能想到秦雷粗野行为下的险恶用心——从此以后,谁还再怕太子爷?谁还再服太子爷?这几乎是致命的。
若是原来,他定然不会这样做的,但今晚,雨田显然学坏了不少。
一行人姗姗而行,好久才到了紫宸殿,穿越几道殿门,终于在最里面一间的殿门前停下。
“陛下,五殿下到了。”卓太监在门口轻声禀报道。
“让他滚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低吼道。
秦雷听了,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仿佛被大象踩到脚了一般。那张俊脸上紧接着走马灯似的变换了许多种表情。据沈青两个事后回忆道,有吃惊、惊讶、惊喜、狂喜、如释重负、诚惶诚恐等十几种之多。
卓太监见秦雷不动,刚想小声的提醒,却冷不防听着秦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道:“父皇啊……”唬的卓太监差点扔掉手中的拂尘。
便见秦雷发疯一般冲了进去,两个便衣侍卫伸手将他架住,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挣扎间,秦雷的眼神在屋里急切的扫过,当看到坐在炕上怒视着自己的老头时,他的身子僵住了,他的嘴唇翕动了、他的泪水扑扑簌簌的流下来了。
起先秦雷心中还‘欧耶’一声,真诚赞叹一下自己演技一如往昔的棒。哭着哭着却想起自己傻子似的丢下京山营的一摊,冒着严寒,在冰天雪地里狗一样的爬了两天,才到了中都城下。又混进商队里,从狗洞一样的水门中钻进城,再像过街老鼠一般四处乱窜、这才觅得机会,溜进了紫禁城。
再想到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像个猴子一样,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瘪瘪索索、自以为在做一件很光荣、足以青史留名的事情,岂料自己是在做一件很傻很天真、足以贻笑千古的囧事。
‘老三说得对,老子真的很嫩很单纯啊。’一种被大白熊强暴一般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泪水再也止不住,哗哗流个没完。
看见秦雷真情流露,本来怒气冲冲的昭武帝,心弦被狠狠的触动一下。他确实没想到,秦雷居然完全不顾个人安危,置生死于度外,只身潜入大内,就为了救出自己这个‘父皇’。
他当了几十年的‘孤家寡人’,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如此爱戴自己,登时没了怒火,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心道:“毕竟这孩子孝心可嘉啊!却不能寒了他的心。”
想到这,昭武帝苦笑一声道:“别哭了,朕不怪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