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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监一号狱。
萧景敖侧躺在床上,面对墙壁,用雪白的被子死死捂着自己的身躯。
他很冷。
冷得全身不由自主发颤。
但他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免得惊了旁人,被发现自己的惨状。
他发丝凌乱,整张脸都在哆嗦,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殷红血迹已将他胸口浸染,嘴角不断溢血,把身下的床褥染得一片血红。
他努力憋着气,不让自己咳嗽出来,以免喉咙里不断上涌的猩血猛然喷出,死相太过凄惨。
他这一生,不弱于人。
但面对死亡,众生平等。
他很怕。
没有勇气自杀。
可在夜里,吃那碗泛绿发黑的宵夜时,他没有一丝犹豫。
父亲和哥哥要杀他,他眼里没有任何悲意。
有的,只是如释重负与解脱。
这一生,他不负任何人。
萧景敖缓缓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突然,一股雄浑无匹的内力灌入他体内,那只大手如同温暖的太阳,驱散着他体内的寒意。
萧景敖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沙哑低声道:
“我就知道你会来。”
张武沉默,恢复自己本来的容貌。
毒性爆发,这位三皇子已无救了,但他还是拼命催发内功,尽自己对朋友最后的一点心意。
“不要浪费精力了。”
萧景敖面孔发黑,死气已现,扭头惨笑说道:
“人总有一死,迟早的事情,只看死得值不值,如今我成全了忠义仁孝,偿还父亲的养育之恩,偿还二哥的爱护之情,值了。”
“你少说话,少动元气,还能多活一会。”
张武眉目低垂,把萧景敖扶起来,双手贴着他后背灌输内力,双耳则不断耸动。
只要有狱卒过来巡逻,他自会听到脚步声,躲到狱房后面的单间茅厕里。
茅厕有通风窗口,虽然用三根铁栏杆封着,却是挡不住张武。
官监二到十号狱的犯人,也让杨三调到了后面,方便他来探监。
萧景敖被迫坐起,盘坐在床上,背对着张武虚弱说道:
“真得不必浪费力气了,跟我多说些话,分散注意力,感觉不到痛苦,死得应该会舒坦一些。”
感受着对方体内传来的排斥之感,张武无奈收了功力,恼恨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知是死,还喝毒药,你这愚孝愚忠,真让人想怜悯你都怜不起来。”
“愚孝愚忠吗?”
萧景敖呢喃一声,背靠着墙壁,抬起颤抖的右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说道:
“自古以来,知遇之恩,都当以命相报,我萧景敖自负是个忠义之辈。”
“对外人都如此……”
“对自家人……我们兄弟几个里面,父皇最宠我,三爷我打小惹是生非,顽劣十足,不知闹出过多少大祸,父皇都未责罚过我,若是换了大哥和二哥,只怕早已被圈禁。”
张武眼帘颤了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景敖笑着,眼帘很低,双手无力耷拉在腿上,浑身力气都在流失。
“况且,我这一身尊荣也是父皇所赐,你应该清楚底层百姓的疾苦,若无父皇,不会有守卫江山的大将军,也不会有武力超群的萧景敖。”
“我会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农奴,为了生存,每日在田间暴晒耕田,稍微一点战乱,便会惨死乡间,什么公平正义,为民除害,那是奢望。”
“除去父皇,二哥也是最宠我的,不知帮我擦过多少次屁股,背过多少次锅。”
“我还记得十岁那年,玩火过激,差点把御花园整个点着,最后惊慌之下撒谎说是二哥做的,害他被父皇打了三十板子,腰后落下病根,每逢下雨便疼。”
“还有……”
萧景敖诉说着往事,脸上满是温情,任由嘴角溢出的鲜血从胸口流淌下去,染红整件衣衫。
张武静静倾听着他的故事。
人与人,都是相互的。
血脉亲人尤其如此。
二皇子能下得了这个毒手,多少也会想想兄弟之间的故事,总是做过很多对萧景敖爱护到极致的事情,让他觉得无愧于这个弟弟,给自己找到一些良心上过得去的理由,才会动手吧?
萧景敖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说完自己的兄弟们,突然扭头直视某人道:
“还有你……”
“武牢头。”
“初见时对三爷我百般防范,不管对你怎么掏心都无用,把三爷我气得想吐血。”
“……”
张武勉强一笑,不知作何解释。
“我知道你生性谨慎,防备心很重。”
萧景敖又笑呵呵说道:
“可如今不也被我感动,丢了谨慎,明知见我有危险,你还是来了。”
“我确实没忍住,被你破了功。”
张武由衷回答着。
人家待你真诚,你自当诚心以报。
别人对我好一分,我自会记在心里,还给别人三分,心里才不会觉得亏欠。
萧景敖笑了出来,有些得意,但脸色却越发漆黑,靠着墙的身子也无力滑落在床上,说话都卷起了舌头:
“我这一辈子,朋友很多。”
“但能入我眼的,没几个。”
“你我相交一场,不容易,我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修炼什么功法……”
张武跟随对方的目光,掀起床褥,看见一本染了血的小册子,心头忍不住动容。
萧景敖咳着血呢喃道:
“皇室秘法,不能传你,这册子是我整理的修炼心得,可帮你踏入大宗师之境。”
“我能做的。”
“只有这么多了。”
“你……”
张武眼帘颤抖,只觉近在咫尺的册子,比山还重。
他无力去拿册子,只能握住萧景敖的手背,感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窜上心头。
气若游丝的虚弱声传来:
“武哥儿。”
“我在。”
“谢谢你来看我。”
萧景敖笑着,笑得很凄凉。
“不……不用谢。”
张武嘴唇颤抖,死死抓着对方的手,仿佛这样可以带给萧景敖一些力量,让他多支撑一会。
“撑住,我带你去找你二哥,或许他有解药。”
“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萧景敖嘴巴微微开合,似是在说话,却没有声音传出,张武只能把耳朵靠近才听得清。
“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算,没有……白来天牢一场。”
“我也是。”
张武内心涌上一股无力感。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你却只能默默承受,或许这便是对长生最残酷的惩罚。
萧景敖缓缓闭上眼睛,只是嘴唇在动,无声说道:
“你走吧,我想休息一会。”
“好。”
张武伸手在对方鼻间试了试,已无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