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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荷兰人确信这些华人起义者没有反突击炮兵阵地的能力,所以他们将大炮拉到很很近的地方摆开。
也就四五百米的距离,没有可以调节角度的野战炮舰,直接架在砖石上平射。
守在前面的老兵只能眼瞅着荷兰人慢慢把炮架在这么近的地方,心道老子打了这么多次仗,这还是第一次让人拿大炮轰的仗。
孙涛也注意到了荷兰人把大炮架起来了,心里再度慌了起来,心道这东西打过来,可咋办?
他们能打着自己,自己却打不到他们,这滋味实在是难受。
看了一阵,荷兰人已经在那为大炮做最后的忙碌。
轰轰几声,就看到那些粗大的炮管像是二踢脚一样,向后弹出去老远,冒出一股子白烟。
可炮弹也真的朝着唐人社区这边的街飞了过来。
铁丸子砸在了街垒上,数斤重的铁疙瘩,再加上数百米每秒的速度,重重砸在了前面的木板上。
噗通一声,孙涛的心就像是被人猛捏了一下,颤的厉害。
好在这一轮荷兰人的射击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打的也不是很准,基本上都怼在了街垒的正面。
孙涛看着没啥事,可前面的老兵们却知道,这么弄怕是不行。
第一轮炮击可能没啥损失,可自己这边又没有大炮反击,也没有能力反突击抄了荷兰人的炮兵,荷兰人慢悠悠地打上几轮,前面肯定守不住的。
而且因为这些市民基本没上过战场,为了能让他们作战,都是人挨着人的。没法分散,一旦分散了,怕是荷兰人刚冲过来,分散守卫的人就都跑了。
真要是有炮弹落到这么密集的人群里,这些人哪见过炮弹砸死的惨状?倒不至于杀几个人,有时候可能轰上一天,也砸不死几个。但只要砸中几个,这些人不全吓得往后跑?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荷兰人第三轮炮击的时候,两枚炮弹在地上弹了一下,越过了前面的街垒,正好砸在后面那些装填火枪的人群里。
铛铛两声,炮弹没有停住,也不知道又弹到哪儿去了。
可就是弹了这么一下,后面那些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其实也没砸死砸伤太多,这又不是开花弹,就两个人比较倒霉。
一个人被炮弹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胸口的骨头瞬间就被砸碎了,整个人当时就不行了。这个还好一点,最起码死的没那么吓人。
另一个,则直接被炮弹砸碎了脑袋,白花花红嫣嫣的东西溅了旁边人一身。
市民们哪见过这个场面,尖叫了几声,捂着头就朝后面跑去。
虽然后面督战的,又把他们赶了回来,可这些人已经吓坏了,装填火枪的手都开始抖了。一听到对面荷兰人的炮响,就吓得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着头想要躲避。
荷兰人的炮击频率并不高,因为没有炮架,导致每一次开炮之后,炮管都会向后弹出去很远,要等降温后再抬回去,重新安置。
但即便频率不高,守在前面的市民们已经逐渐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
火枪对射,他们倒还有勇气。最起码能看到敌人。而炮击,即便看到大炮在那,可是自己这边却毫无办法,这对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言不是问题,顶着炮击也一样可以列阵前进;可对这些市民而言,要求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临危不惧,不要心慌,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又炮击了一阵后,后面终于传来了命令。
让前面的放弃第一道街垒,退到后面的第二道街垒去。
命令一下,前排顿时发出了一阵阵呼声,呼啦啦地朝着后面就跑。好在后面的督战队稳住了局面,让退下来的人守在第二道街垒处。
一些勇壮的、会些武艺的,拿着冷兵器蹲在了第二道街垒前提前挖好的壕沟里。
孙涛退到了第二道街垒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里萦绕不散的还是刚才回头目睹的被炮击击中的惨状。
退到这里,似乎安全的多了。
至少,离着荷兰人的大炮远了一些。
荷兰人又炮击了一阵,第一道街垒已经彻底崩塌,鼓声响起,荷兰人的进攻正式开始。
第一道街垒和第二道街垒之间的距离不远,当荷兰人从第一道街垒那露头的时候,孙涛等人也等来了开枪的命令。
一阵乱射之后,提着冷兵器的蹲在壕沟里的人也跃了出去,与冲过来的荷兰人厮杀到了一起。
距离太近,冷兵器厮杀的惨状孙涛看的清清楚楚,端着枪的手不住地颤抖,根本没心思去瞄准,而是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人与荷兰人肉搏。
好在,及时改变了防守战术,让荷兰人的这一次攻击也没有成功,不得不退了回去。
到傍晚之前,荷兰人一共攻了三次,终于熬到了晚上,进攻暂时停止了。
即便这些人的家就在社区里,可是所有人都不准回家。趁着晚上要加固一下工事,还要清理尸体,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
荷兰人也没让这些华人歇着,夜里间歇性地持续打了几轮炮,不断骚扰。
鏖战了一天,虽然暂时守住了,但这些市民们也都已经筋疲力尽,一个个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虽然疲累,可根本睡不着,哪怕他们知道睡着还是睁着眼看着天上的星星,都不会影响荷兰人的炮弹是否砸中自己,但总有种感觉,好像看着天能安全一点,看看炮弹能不能飞过来。
夜里睡不着,孙涛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和他们一起的那个老兵。
“大哥,朝廷的大军,到底啥时候能来啊?”
孙涛出生在巴达维亚,至今为止根本就没回过大顺。他对朝廷的所有印象,都源于那些往来于这里做生意的海商。
海商对朝廷的印象也是模糊的。
在这件事之前,孙涛对大顺的感觉,就像是故事里存在的一些东西。好像是存在的,但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不管是做工、发钱、花钱、生活、交税,一切的一切,都和朝廷没有关系。
朝廷不像是太阳,即便看不到摸不着,但真要没了,所有人都要慌。
朝廷更像是一颗不起眼的星星,知道天上的那里有这么一颗星星,可真要是没了,他们也注意不到。即便有人专门告诉他们,那颗星星没了,他们最多也就哦一声,心道没了啊。
但今天,孙涛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第一次觉得朝廷不再是那颗不起眼但真的存在的星星。
而是,诸如太阳、月亮这样的东西。
这个之前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只有做背景幕布星空布景的某颗星一样的东西,至少在今天,和自己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朝廷的大军一来,他们就能活下来。
朝廷的大军不来,只怕他们都得死。
以前他们也有生死,但都和朝廷无关,朝廷也不会让他们从死亡变成活着。
而今天,却直接关乎生死。
对活人而言,没有事比生死更重要,也没有事比关乎生死更能让人明白有些东西,存在与不存在,区别真的很大。
之前那个虚幻的、模糊的、摸不到触不着、只存在于背景中的名为国家的东西,在这种时候,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朝廷来了还是要交税。或许,朝廷来了生意反而不好做了。
但这时候,孙涛,以及数千名在巴达维亚经历了一天战斗的市民们,都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至少,朝廷不会因为他们是华人,就屠杀他们。
屠杀,朝廷应该也干过。但理由,或是因为反叛、或是立威、或是士兵劫掠,不过,想来肯定没有“因为你们是华人所以要杀”这样的理由吧?
当今天这样的情况过去,或许因为税收、治理等问题,会将今日的情绪渐渐忘记,开始不满于税收、生活下降等政策。但至少在今夜,巴达维亚的数千华人,第一次产生了盼着朝廷来南洋的心思。
面对孙涛的问题,老兵给出的回答,很标准。只说朝廷的大军正在路上,就在这几天便到,说不定明天就来。只要朝廷的大军一来,这些荷兰人就要失败了。所以,只要守住,守到朝廷的大军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若是守不住,一旦散了、乱了,荷兰人杀进唐人社区,肯定是要屠杀放火一个不留的。
其实这时候孙涛等人并不想听关于“若是守不住会怎样的话”,道理他们都懂。
也不是很想听什么“指日便到”之类的模糊的话。
若是来一句明确的诸如“明天正午准到”之类的话,肯定会让整个巴达维亚的唐人社区都欢腾起来。
但是,没人敢说这句话。万一,明天正午没到,那人心就彻底散了。明知道会被屠杀,可能也没了心气,乱窜一气,试图逃走。
怀着明天朝廷的大军就来的期待,伴着荷兰人时不时发射的炮声,孙涛迷迷糊糊地在后半夜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荷兰人的攻击再度开始。
比起昨天,攻势更加的凶猛,好几次都已经突到了第二道街垒的前面,孙涛甚至也参与了肉搏。
中午时候,荷兰人的又一波攻势被打退。
天气正热,孙涛已经有些麻木,迷迷糊糊地坐在工事后面。
后面送上来了饭菜,胡乱吃了几口,旁边的人和他们一样,也是士气萎靡。
其实打了这么久,并没有死太多人。但是,残酷的肉搏战和炮击,给这些市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他们有勇气排枪对射,但真的难以接受炮击和肉搏的惨烈。
好几次都要被荷兰人冲开,有些人甚至都扔了枪往后跑了。哪怕他们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可真看到那一幕幕交战场景近在咫尺的时候,脑袋真的不听使唤。
迷迷糊糊间,传来一连串的炮声,密集的如同鞭炮,声音沉闷,并没有那么响亮,但是连绵不绝。
迷迷糊糊的孙涛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趴在了地上抱住了脑袋。
可是,这炮声持续了好一阵,竟像是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般,也没有铁弹砸向这边。
捂着脑袋的孙涛放下双手,听了一阵,这连绵的炮声是从北边传来的。
北边,是大海。
他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和他一样,也愣住了,傻愣愣地站了好一会。
然后,就有人反应过来了,蹦着高喊道:“从海上传过来的炮声!从海上传过来的炮声!”
“是咱们的军舰来了!咱们的大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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