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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洛阳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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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走着,后方车驾声携着马的嘶鸣声直逼过来。

    紫云撩起车帘问:“褀瑞,怎么了?”

    褀瑞回头看看,忙叫车夫往路里边赶:“夫人,是别的马惊了。”

    紫云探出身见一驾马车飞驰而来,有些担忧:“雪大路滑,这样怕是要出事。褀瑞你去看看帮帮忙。”

    褀瑞冲着受惊的车马喊:“用力勒住缰绳。”

    “勒不住啊——”褀瑞试图跳上马车,可惊马跑的太快,擦身而过。

    没等褀瑞追上,车上就翻下一个人。

    那人见褀瑞援手喊:“车上还有人。”

    紫云一行赶上来相助跌倒的人。

    紫云刚要问他哪儿疼,就听那人轻佻地说了一声:“哎哟——真水灵啊!”

    紫云霎时丢了手,紫冰气恼刚要出手教训,认出那人竟是潘豹,气不打一处来:“是你!”

    潘豹并未想起在哪见过:“哟,你认得我?”

    紫冰拉起要给他治伤的紫云:“姐姐,咱们走!”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扑通一声,潘豹又摔在地上。紫云才要回去,紫冰拉住她:“姐姐,咱们别救蛇不死,反被蛇咬。”

    “潘豹不修德行,确实可恶。但他罪不至死,我瞧着他怕是腿折了。这冰天雪地的,咱们不救他,难道让他冻死在这儿吗?”紫冰不为所动,紫云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常说,救人不论过往,当一视同仁。你忘了,师父还救过死囚呢。”说完挣开紫冰的手臂,去给潘豹治伤,“这儿有祾瑞,他不敢无礼,你去帮帮褀瑞。”

    紫冰只得依言骑了祾瑞的马怏怏地去帮忙。紫冰在马上看的真切,惊马左右冲撞,车驾一边的轮子已经悬空在崖边了,甚是惊险。褀瑞见车夫抱着马脖子试图止住惊马,他怕被车驾拖累下坠就挥刀砍断了马缰绳。

    紫冰赶上来时,褀瑞已经勒住了惊马救下了车夫。车夫惊魂未定:“三少爷在……还在车上……”

    这是褀瑞始料未及的,他砍断缰绳反而让车驾更加失控。眼看着就要冲到崖下,褀瑞甩出绳子大喊:“姑娘!”紫冰见势,扬手接过抛过来的绳子,两人试图拦住摇摇欲坠的车驾。

    崖陡雪滑,以二人之力哪里挽得回下坠之势,车驾从绳子不曾勒住的一边翻了下去。在场的几人都慌了。

    所幸车驾被崖间树木暂时拦住。褀瑞冲着崖下大喊:“三少爷——三少爷——”

    听见有人回答,紫冰二人才略略宽了点心。

    褀瑞又叫:“三少爷,你试着爬出来。我们拉你上来。”

    只是绳子放下去了一时,仍是没有人爬出来。紫冰爬在雪地上听了一回,回头道:“这树枝怕是经不了多久,咱们得赶紧拉他上来。”

    “我去。”褀瑞说着就要拿绳子往身上系,见紫冰瞧着他无奈地笑,“姑娘?”

    “你多重啊,我能拉的住你吗?”褀瑞有些为难:“姑娘下去,太危险了。”

    “顾不了许多了。”

    紫冰随手把银红色的棉斗篷往雪地一甩,把绳子系在腰间,倚着山崖的回力一点一点地往下降。到了车驾旁,紫冰冲着里边喊:“你能出来吗?”

    车里的人没想到是个姑娘,道:“我的腿被卡住了。”

    紫冰一手抓住绳子,一边准备拉那人出来,可是绳子不够长,够不到。

    “咯吱——”听见树枝的响动,紫冰有些着急,问道:“你卡在什么地方?”

    “车和树之间。”

    “你抱紧树,我把车弄下去,抱紧!”

    紫冰轻点车驾,身子弹回崖壁,猛地一踩山壁,又弹出来,逼近车驾时猛的发力。如是几次,车身晃了晃,开始松动、坠落下去摔得粉碎。

    露出一个男子抱着树枝苦苦撑着,见紫冰屡屡尝试仍够不到他,又听见树枝的微响道:“姑娘,你快上去吧。这树枝怕是经不住太久。别连累了你。”

    紫冰对潘家本无半点好感,听此人这般说,冲着上边喊:“拉我上去!”

    三少爷有些失落地闭上眼,当他再睁眼向上望去,见紫冰纵身飞冲下来。紫冰左脚踝系着绳子,俯身下来,长度倒是增加了一些。只是紫冰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露出恐惧的神色。

    这是紫冰最深的恐惧——幼年时,她曾被歹人单腿倒悬吊着,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四处充斥着的危险会随时要了她的命。纵使过了十几年,她依然害怕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她不敢睁开眼睛。

    三少爷也瞧出她的惶恐,轻唤:“姑娘?”

    紫冰努力克制住身体摇晃,伸出手道:“拉住我。”

    三少爷略有迟疑,还是抓住了紫冰的手。待褀瑞祾瑞等把二人拉上来,紫冰已经脸色煞白,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

    紫云心疼地搂着紫冰给她顺气:“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姐姐在呢。”

    三少爷以为紫冰惧高,还这样不遗余力地救他,忙捡起地上的银红斗篷递上来,施礼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惟吉感激不尽!”

    好一会儿,紫冰才摇着手道:“不必。只要你们潘家以后少点作恶就行了。”

    “冰儿——”

    紫冰这话弄得潘惟吉有些难堪,他面视潘豹微有愠色,却仍和气地对紫冰姐妹说:“姑娘能不计前嫌,舍身救我,当真是侠义心肠。姑娘的教诲,惟吉记下了。”

    “救人不论过往,算不上什么。”

    紫云帮惟吉包扎了擦伤的地方,见紫冰缓过劲儿了,说:“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走吧。”

    紫云示意:“他们呢?”

    紫冰本要张口,瞧见一旁受伤的潘豹厌恶油然而生:“潘豹这种人……哼……我们仁至义尽。”

    “冰儿,送佛送到西。这冰天雪地的,要是让他们冻死在这里,何必又要救他们呢?”

    潘惟吉揣度着潘豹昔日定是得罪过她们,歉意道:“家兄多有得罪。两位姑娘见谅。今日援手已是感恩,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紫冰经不住紫云劝说,回应说“一起走吧”,又回头指着潘豹厉声道:“他——离我们远点!”

    因为紫冰的坚持,潘豹虽腿受了伤,也只得勉强骑在马上由潘家的车夫牵着走。潘惟吉被邀请上了车,倒很是君子,一路上只以眼观鼻、目不斜视。

    毕竟车里有个生人,大家都有些拘谨。沉默了一顿饭的功夫,紫冰道:“好香啊。”

    “是梅香。”紫云笑道,“看来咱们找到住处了。”

    车外祾瑞轻唤道:“夫人、姑娘,远处像是有个寺庙。不过这山里岔路不少,不知道咱们能不能找对路径。”

    紫冰出来站在车头望了望,见白雪茫茫的深山中隐隐约约地露出山寺的一角:“咱们就顺着梅香走。”

    潘惟吉见住所不远了,就出来与车夫同坐赶车。又走了一程,潘惟吉赞道:“藏梅寺,这名字取的恰切。”

    众人进了山门,方见到数株红梅开的灿烂。寺中沙弥见有来人,迎出来问:“施主一行可是要借宿?”

    紫冰瞥了潘豹一眼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道的。叨扰了。”

    众人跟着沙弥往里走。紫冰见这里还有阅兵台和练兵场,又见寺中幽静怡然,不像是藏兵马之地,甚是不解,忍不住问沙弥是何故?沙弥解释道:“施主有所不知。唐代黄巢起义曾在此驻兵。你瞧,殿前东壁还塑有黄巢坐像。”

    “没想到这儿还见证了黄巢起义。”

    “我们这儿比邻洛阳道,是仕宦、行旅的必经之地。都说古来名与利,俱在洛阳城。所以我们这儿看到的起起伏伏可不少。”

    紫冰听一个小沙弥说话颇有见识,又想起此次出行洛阳的目的,感叹道:“只是世事沧桑、繁华落尽。这洛阳道上走过多少人,走过什么人,怕是只有天知道。”

    惟吉淡然道:“不管古今圣贤还是庸庸路人,各人有各人的道。他们走上洛阳道的时候,又何曾后悔过?”

    “这位施主说的是。古今人不断,南北路长存。各位,请——”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大雪初晴。紫云一行人启程回京,上车时,见车驾上插着一枝红梅傲然绽放。

    紫云笑道:“这位惟吉少爷倒是难得。”

    紫冰不以为意:“可惜他是潘家的人。”

    清冷的空气中,潘惟吉目送他们在洛阳道上远去,想起昨日沙弥说的话,又想起自己此行拜祭祖先的行程,生出几多感慨,吟诵道:

    “浮世若浮云,千回故复新。

    旋添青草冢,更有白头人。

    岁暮客将老,雪晴山欲春。

    行行车与马,不尽洛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