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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皇家的事。”
“现在这是咱们南清宫的事。”八王近前道,“紫冰,你也别置气了。你不顾忌我,也该想想你姐姐。”
紫冰冷然望了望八王,算是让步:“我在找一个叫杜宾的人。”
“杜宾是谁?”
紫冰这才坐下来把这几天事情的进展娓娓道来。几天前,云龙从呼延王爷那得知:当年告发张琼的是史珪石汉卿,二人人品极差,却很受宠信。张琼之事即使查无实证,也并未平反。个种内情就不得而知了。似是找到了始作俑者,可是这两个人都已经死去多年,也没有家人,刚刚连上的线又断了。
后来云龙回忆起呼延王爷曾经提起过:“史珪石汉卿曾隶属曹彬旧部。二人曾肆无忌惮地攀诬朝中官员,却对曹国公有所忌惮。”
“不如我们去问问曹国公?”云龙建议道。
紫冰为难道:“曹国公若是愿意说,当时就说了。”
云龙知道紫冰素日敬畏曹国公,不敢轻易叨扰。可眼下事无头绪,曹国公是唯一能够牵线之人。于是云龙打着他爹呼延王爷的名号去大相国寺拜见曹彬,不想还是被挡在了门外——曹彬闭关了。云龙还试图给曹彬捎话,守门的仆人颇为为难。
潘惟吉前来劝解道:“公子也知道,闭关就是关闭用心,与世俗隔绝。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国公了。”
“国公闭关几日?”
“说是闭关二十一日。今天才第五天。”
云龙只得对着门拱手拜道:“打扰国公了,晚辈告辞。”
惟吉送云龙出来,见他有些失落,问:“不知公子有什么事?我可否帮忙?”
云龙和潘惟吉曾打过照面,彼此虽不相熟,却都谦和有礼敬重对方。云龙念及惟吉的真实身份与潘家不同,看这情形与曹国公交情甚厚,日前又帮过紫冰,也就坦诚道:“前日,国公和公子帮过紫冰……”
惟吉见云龙直接称呼紫冰名字,况且事关机密,知道他二人关系亲密,嘴唇微微动动,自嘲地一笑,答道:“公子说的是都虞候张琼之事?”
“是。”
“张琼官至都虞候却不能善终,实在令人唏嘘。能够善终者,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云龙听他似是弦外有音,抬头向他望去。
惟吉点点头。
云龙明白惟吉只能言尽于此,便拱手道谢告辞。
云龙反复琢磨惟吉的话,回到家中请教呼延王爷:“爹,张琼的继任者里有善终的吗?”
呼延王爷道:“有啊。他的继任杨信就是,从太祖一朝一直干到前几年去世。先帝和皇上都很信任他。”
“那他可有过人之处?”
“一个没有战功的文官,经历两朝还得善终,你说他有没有过人之处?”
“爹快说说。”
“说来可笑,杨信上任不久,就得了急病,成了哑巴。”
云龙笑出声:“一个哑巴怎么当都虞候?”
“用手比划呀。”呼延王爷也笑道,“他的一个家童能看懂他的意思,负责传达指令。竟也把军队整顿的有条有理。”
“这还真是奇人。”
“还有更奇的。杨信哑巴了十几年,临死前竟然又能说话了。”
“真的假的?”云龙回想过来,又问,“这不是欺君之罪?”
“我随皇上一行去探望他。他老泪纵横说深感皇恩。皇上也感念他忠直厚道,非但没怪罪,还赐他身后风光大葬。”
“这还真是忠直厚道!”云龙叹道,“爹,咱们家能有今日,也真是不易。”
“是啊。这一点你比云祥明白得多。不过在京城凡事还得小心。俗话说,多个心眼多条寿命。”
“我知道了,爹。”云龙回到都虞候的话题上,“爹,杨信去世后,京城还有什么家人吗?”
“家眷都回老家了。不过听说杨度倒是留下了。”
“杨度是那个家童?”见呼延王爷点头,云龙登时畅怀笑道:“太好了。”
云龙打听到杨信去世后,家童杨度就隐居避世。杨度的居所在西水门外,虽在外城,附近却聚居了不少王公大臣。杨家依水而居,远远瞧去一片翠绿,简朴却雅致。门前用竹子种植出长长的甬道。
云龙走进去,朝北走了几步,按着道路又折回朝南,再折回朝北。反反复复了几次方到正门口。云龙回身想到:这甬道进四次,退三次,似乎在暗示一切都在进退之间,又似乎有退避三舍的意味。只是竹高林密,常人只想着往前走,并未意识到这南北折回有进退之意。
云龙透过篱笆门,未见人影,朗声道:“有人吗?晚辈云龙拜见!”
一时间,有个十五六岁的家童出来,把云龙让进门:“客人先在廊下坐一坐,我家老爷见或不见,小的就无能为力了。”
云龙在廊下踱了几步,见摆着一张琴,想来是主人考客人的题目。云龙随手掠过琴弦,随口问道:“好琴!你家老爷在这里弹过高山流水或者广陵散吧?”
“没有,倒是有客人弹过。”
云龙笑道:“那定是贵客。”
“哪里?连老爷的面都没见到。”
云龙想:能用琴声当敲门砖的人绝对不是鲁莽之辈,敢在此弹奏的也绝不会琴艺不佳。这宅院所在的位置、门前竹林的布局、还有未能打动主人的琴声,或许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主人还有出世之心!呼延王爷也说过,杨度身为杨信的家童,现下也就四十岁上下。他有心再钓个主君也是合情合理的。
云龙坐下身,一曲《卧龙吟》从琴弦间缓缓而出。待琴音终了,屋内走出一位中年人。
云龙忙起身躬身拜道:“云龙有幸,拜见前辈!”
“为什么弹这首曲子?”
“前辈正如曲中卧龙,进退俯仰,韬略自在心中。”
杨度呵呵笑笑,请云龙坐下,家童上茶。杨度抿了口茶说:“我安敢与卧龙先生相比?不过学些‘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的皮毛罢了。”
“前辈过谦了。”
杨度上下打量着云龙道:“公子这样年轻,却有刘郎的胸怀?”
“前辈说笑了。”云龙忙起身再拜,“晚辈遇着难事了,还请前辈指点迷津。”云龙遂将张琼之事简要说了。
杨度却说:“这件事与我家老爷并无关系。”
云龙三拜道:“是。虽无关联,可前辈洞若观火,还望指点一二。”
杨度端着茶思忖,直到杯中的热气荡然无存,才缓缓说道:“石汉卿死得早,史珪家倒是有个叫杜宾的随从还在,只是这个人疯疯癫癫,很难见到。”
“在哪儿能找到他?”
“听说,这个杜宾身为武人,却好女装,常浓妆艳抹的在青楼取悦客人。而且行踪甚是诡异,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真容。”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感念不已。”
这才有云龙和紫冰几次三番的去各个青楼把杜宾找了出来。只是没有一个有威望的中间人,张琼之子张守忠仍是不见。八王思前想后还是得找曹国公作保。
八王一行来到大相国寺拜见曹彬。可是闭关之期未满,任八王隔着门窗说破嘴皮子,屋内也静寂一片。
紫冰心急,问曹家的仆从:“你家老爷闭关多少天了?”
“今天就第十四天了。”
紫冰不怀好意地一笑:“甚好。”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紫冰已快步跑上台阶撞开了闭关的禅门。
曹国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着了,见是紫冰又强压着怒火克制自己恢复平静,闭上双眼。
紫冰上前就要拉起曹彬。
“紫冰,你干什么?”曹彬忿忿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十四天已经是功德圆满。国公剩下的七天不用闭了。”紫冰强词夺理道。
八王进来听见紫冰这样说,也忙施礼拜道:“求国公帮帮小侄!”
见曹国公不答话,紫冰冲着八王道:“姐夫愣着干什么?扶国公出去啊。”
曹彬无奈地摇摇头:“秀才遇上兵。”
紫冰笑道:“诸葛亮空城计能吓退司马懿,那是因为司马懿懂兵法。若是遇上强盗只怕早就冲进去了。”
“以愚困智。”曹彬无奈地笑着拍拍了紫冰的额头,起身一同出去。
由曹国公作保,张守忠答应晚间在张琼的墓前会见八王。开始杜宾装疯卖傻不肯张口。紫冰想动手让他吃点苦头,无意中发现那杜宾甚是病态,打在身上倒不很在意,唯独在意他的一张脸。几次威胁恐吓下来,杜宾也就怂了,把当年史珪石汉卿诬陷张琼的事吐了个尽光。
紫冰知道他当年也参与捏造罪行,怒不可遏,拿着剑上来就要划他的脸。
杜宾忙抱着头护着脸哭丧道:“先皇都没有怪罪,你们凭什么?”
紫冰手里的剑缓缓垂下,失落的神色爬满脸庞。她明白了曹国公呼延王爷的闪烁其词,明白了八王的有意隐瞒,都是因为此。不仅仅是关乎太祖的英明,更或许是忌惮太祖的心计。紫冰觉得不寒而栗,再英明的君王,不外如此。
张守忠踹了杜宾两脚撒了撒气:“把他带回去。看我好好收拾他!”张守忠让随从捆好了杜彬,又拿出一条玉带对八王说:“这是先父自杀前托人送出来的玉带。纵使有人陷害,那群小人还不是得了先皇的授意?”
八王对着玉带拜了三拜,又郑重跪在墓前道:“当年让令尊蒙冤,是父皇受了小人蒙蔽。我在这儿向令尊的亡灵赔罪!将军请放心,我会在朝堂之上奏请圣上,为令尊平反正名。往后令尊祭日,我年年都会亲自前来祭奠,以偿罪责。还望将军不念旧恶,冰释前嫌。”
曹国公解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祖也是人。事情过去多年,本不管八王的事,今日能屈尊在这儿赔罪,当真难得。张将军,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你说呢?”
这大概是张守忠能够要到的最好的结局,于是抱拳道:“望王爷守约。”
八王追问道:“那对本王的指控?”
“只要王爷在朝堂奏本,剩下的事我自然会办。”
“如此,多谢了!”八王送走张守忠,又对曹彬施礼拜道:“劳烦国公了!小侄拜谢了。”
曹彬点点头,回头见紫冰一旁沮丧的样子叫道:“丫头,怎么?为闯关拉我出来愧疚呢?”
紫冰也不答应,也不道别,只闷闷地站着。
曹国公走后,八王叫道:“回家吧。”
紫冰侧目凝视了八王好一会儿。那种眼神似是来自于一个陌生人——含着审视、怀疑还有警惕。
八王强笑道:“紫冰,咱们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天色晚了,咱们还是一道回去,省的你姐姐担心。”
“不用。我只想一个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