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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正心寺内小殿前。
张世山愁眉苦脸的坐在石阶前,胖胖的脸上五官拧巴在一起,还时不时地撇嘴叹气。
正在桃树下习练慈悲剑的左章自是不会漏掉张世山的叹气声,可他却并没有理会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钻研剑法。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左章收势站定,感觉自己剑法又有精进后满意的笑笑,丢下桃枝走向张世山。
审问别人把自己审的心防崩了也是醉了……
左章心中吐槽一句,坐在了张世山身边,温言劝道:“张大哥,花魁嘛,今年这个当明年那个做,一茬接一茬的,比韭菜也强不到哪里。
“你若是实在想做花魁的入幕之宾,等到下一批熟了我帮你出主意,保证让你得偿所愿一回如何?”
“绯色的……”张世山闻言又叹了一声,抬起右手手掌端详片刻,脸上挂满了懊悔,遗憾道:“就差一点……唉……”
我靠!
你特么个老瑟批!
猥琐死你算了……
瞬间明白张世山所说绯色是何含义的左章懒得再理会他,正待起身离去,就见桃树木听涛忽然晃动了一下枝丫。
心感诧然的左章好奇来到桃树下,“何事?”
“智深大师容禀,山下来了一名僧人。”桃树木听涛缓缓说道:“正在沿石梯而上,步履沉稳,身手当与张僧会相差仿佛。”
“哦?”左章纳罕的打量着面前高大茂盛的桃树,“你怎么知道?”
桃树木听涛恭敬答道:“回禀智深大师,小的将几条根须延伸至寺外的围墙下,探出地面化作几株树苗,观瞧四周以防贼人靠近。”
“做得好,继续保持。”左章闻言顿时一喜,想起桃树木听涛所说的僧人,眼珠一转说道:“那僧人多大年纪?”
“二十许。”桃树木听涛顿了一下补充道:“身量与智深大师相比,稍微瘦矮了一些。
“眉眼温和端正,算作俊朗,不过比之智深大师还差一些。”
“是吗?”左章笑了,摩挲着下巴思忖道:“比我差一点……嗯,那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说罢,左章不由对来访僧人生出几分好奇,动身来到寺门外,望向石梯方向。
只见山腰位置,一名身着素净青灰色僧衣的和尚正拾阶而上。
这僧人确比左章稍稍矮瘦了一些,只是面如冠玉,五官明朗英俊,步履间风度翩翩,怎么看怎么觉得器宇不凡。
木听涛……还是很懂事的……
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相貌后,左章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静静等站在寺门外等候。
盏茶功夫过后,英俊僧人来到寺门前,看到左章后便走上前来合十一礼,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度牒上手递向左章,淡然道:
“贫僧正弘,途径古县,闻听正心寺乃潜修圣地,想挂单借住一段时间,潜修佛法。”
“唔……正心寺是潜修圣地?”左章接过度牒翻开,回问道:“你听谁说的?”
本来只是客套一下的正弘和尚没料到会听到这般回复,怔然刹那颔首回道:“古县香客均这般说。”
“你可能被骗了。”左章耸耸肩,挂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信口胡柴,“正心寺在古县是出了名的荒僻,不说佛经没几部,就连守寺的也死得就剩我一个了。
“你再看这寺里少得可怜的香客,香火都快断了,哪像个圣地。
“而且这山巅风大得很,每天夜里鬼叫也似,吵得人不得清净,哪里适合潜修了。”
登山时气定神闲的正弘料想了许多可能遇到的情况,却浑没想到左章会这般贬低自己的寺庙,顿时有些摸不透左章的用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左章则根本没理会正弘和尚的反应,端详了片刻度牒后递还回去,哼了一声后挑眉道:“对不住,正心寺不能留你挂单借住。”
“呃……为何?”正有些无措的正弘和尚顺着左章的话头说道。
“原因很简单。”左章若无其事的盯着正弘和尚,忽然意味深长的咧嘴一笑,“因为……你的度牒是假的。”
正等着左章说出答案的正弘和尚闻言一惊,抓着度牒的手蓦然下意识握紧几分,旋即眉头紧皱低头打量起自己手中的度牒。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落在度牒上,心头便是一沉,明白自己在左章莫名其妙的话语下心神短暂失守,暴露了最真实的反应!
醒悟过来的正弘和尚连忙收敛心神,缓缓抬头看向左章,眼神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审视。
“反应还挺快。”
左章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弘和尚,见对方忽然面露凝重看着自己,不由失笑道:“贫僧只是诈你一下,却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假和尚。”
假僧人身份被揭穿的正弘和尚索性不再伪装,面容沉静的朝着僻静处伸手一引,然后便率先走了过去。
暗暗猜测对方来意的左章见正弘和尚所选处恰有一株幼小的桃树苗,便笑着跟了上去。
“这位大师有礼。”正弘和尚冲左章拱手施礼,“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智深。”左章随口答了一句,然后继续好奇的打量正弘和尚。
“幸会。”正弘和尚疑惑道:“不知大师为何试探于我?”
“你太干净了。”左章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脚边的桃树苗,咧嘴笑笑,“挂单借住的和尚都是脏兮兮的,没你这么在意皮相。
“而且你虽会武,可手掌茧痕浅淡,显然时常用心打理。
“再加上那些茧痕在食指拇指的两指根部较重,应是习练剑技造成的。你来说说,你练的是佛门哪一路剑法?”
“多谢大师解疑。”面露恍然的正弘和尚礼数周全的的拱手回礼,然后正要再问,就见左章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该贫僧问了。”一直细细打量正弘和尚的左章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面露别有深意的笑容问道:“倚香找寺庙给他爹娘祈福诵经,是你的主意?”
正弘和尚呼吸一滞,旋即坦然承认道:“确是在下的主意。”
“原来是个读书人……”左章摩挲着下巴沉吟道:“看来倚香会趁着在寺中为双亲做法事的机会,与你私逃。”
正弘和尚讶然道:“大师如何知晓?”
“如何知晓?”左章哼笑一声摆手道:“张世山才从添香阁回来,你就上门挂单借住,你觉得贫僧是傻子吗?”
被左章震慑的正弘连道不敢,接着语气诚恳道:“我与倚香两情相悦,无奈之下出此下策,还请大师为我们保密。”
张瑟批真可怜……
左章心中暗笑一声,颔首思忖道:“倚香做了两年花魁,攒的银钱应该不少。
“你又习文又练武,风度家教都算不错,家资显然也不薄。
“可即便如此,你们宁愿用这等手法掩人耳目也不考虑赎身,想必你深知家中并不会同意你与倚香的婚事。”
“智深大师所言不差。”彻底被左章揭穿的正弘和尚索性不再隐瞒,“在下已为倚香和红羽备好新身份。
“待到她们趁机假死远遁,便能抛却过往换得新生。”
“假死……确是妙策。”左章说着面色微寒,“可是为倚香张罗双亲法事的张世山,到时候多少会惹上些麻烦。”
“智深大师见谅!”正弘连忙作揖致歉道:“在下这便与倚香再做商量,绝不敢再牵扯张僧会!”
“还算懂事。”左章闻言和颜悦色的笑笑,“你能上门来试探,便是想知道张世山与贫僧会否坏了你们的好事。
“且安心吧,只要你不惹我,贫僧也没心思理会你们的小打小闹。”
“多谢大师成全。”正弘和尚感激道:“在下怀宁府郑元柏,家父郑讳南,时任怀宁府同知。
“智深大师若有朝一日身至怀宁府,请务必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见对方试探不成便诚意邀好,左章暗赞一声识时务,满意的笑了笑道:“好说,贫僧若有闲暇,一定登门拜访。”
“那在下就不叨扰大师了。”郑元柏听出了左章话语中的送客意味,便毫不犹豫礼貌告辞下了山。
眼看着郑元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左章心赞一声懂取舍知进退,然后转身回了寺中。
而回转正心寺后院,左章见蹲坐在小殿前的张世山已经恢复正常,正拿着一包坚果逗弄松鼠萌芽,便没有上前打扰,而是来到了桃树前。
“多谢智深大师指点。”桃树木听涛不等左章开口就主动说道:“小的一定尽心竭力护佑正心寺周全。”
“不用一直这么表忠心。”左章摆摆手叮嘱道:“你本就强在心智成熟敏锐,但人心诡谲却也不是说着玩的。
“以后甄别来客时,你谨记宁信自己不信他人,切不可为人所骗。”
桃树木听涛闻言晃动了两下枝丫,“小的记住了。”
左章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拾起树旁的桃枝,继续钻研慈悲剑。
数日后的晌午,走出正心寺小殿的左章正准备用饭,却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抬头看去,就见张世山拎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走进了后院。
左章站立原地摸了摸僧帽,虽然遥遥闻到了食盒中飘来的酒菜香气,却也看到了张世山耷拉着的胖大脑袋,以及肉乎乎脸上失魂落魄的颓丧表情。
“怎么搞得和丢了魂似的……”左章笑了一声,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倚香跑了?”
“唉……”来至小殿前的张世山重重叹了口气,将食盒递给左章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没精打采道:
“昨日黄昏,倚香姑娘从同宁寺归来途中,与她的丫鬟红羽落水失踪了。”
“唔……”左章丝毫不为所动的打开食盒,拈起一块肉脯丢进嘴里,边嚼边说道:“若昨晚就乘马车潜逃的话,现在应该快到咱们广安府边界了吧。”
听左章这般说,张世山忽然意识到倚香离自己已经足有百里之遥,顿时没了吃喝的心思,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张大哥,有点出息好么。”左章哭笑不得道:“倚香走了,下一任花魁马上就选出来了,难道说你不想做下一任花魁的入幕之宾?”
“我……”张世山犹豫了一下,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珠子忽然又闪过一丝光芒,“我有机会吗?”
这老瑟批果然是个朝三暮四的……
“有啊!”心生鄙视的左章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劝道:“张大哥你不仅财力雄厚,更是个知冷知热的,只要真心相待,哪家姑娘舍得下你。
“所以呀,还是把心思放在下一任花魁身上吧,毕竟这一任已经从良了,你没机会的。”
“也是……”张世山思忖片刻,忽然眼神活泛的凑近左章,期待问道:“那我如何才能被下一任花魁看入眼呢?”
“不急,先陪我喝两杯。”左章说着将酒杯木筷递到张世山手中,与他边吃边聊起来。
就在左章和张世山痛快吃喝的时候,广安府境内某条通往怀宁府的路途边,十余名策马大汉张狂的呼喝着,将一辆斜斜停在路边的双驾马车团团围住!
只见他们挥舞着各色兵刃,或狞笑或叫骂,不断地围着双驾马车奔跑,荡起阵阵烟尘!
而在烟尘的正中心,缩身马车内的郑元柏掣剑藏在车帘后,护佑身后满面惊恐的倚香与红羽的同时,努力镇定心神急思对策。
“郑郎……”在呼喝声中越来越惊恐的倚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畏惧,怯怯开口道:“我们会死吗……”
“放心,不会的。”郑元柏见倚香惊恐至极,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道:“静娘,你与红羽谨记,从现在起切莫出声,万事有我应对。
“还有,若歹人发现了你们,我们便以兄妹相称,此次出行是代兄访友,而我们的大兄张世山,则在正心寺修禅!”
“啊?”倚香和红羽顿感茫然不解,不过两人终究还是保有几分机敏,立即猜到了几分郑元柏的用意,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郑元柏见状强做镇定的笑笑,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冲着车外大声喊道:“诸位英雄!切莫伤人!万事好商量!”
马车外,一众大汉听得中气十足的喊声,顿时稍稍止了呼喝,齐齐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只见在他们视线汇聚的地方,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策马而立,身形高壮面容冷峻,双目冷冷注视着马车,仿若一只审视猎物的头狼。
而听得郑元柏开口,劲装男子冷笑一声喝问道:“这位公子,你如今能拿什么和我商量?”
“真金白银!”郑元柏的身音再度响起,“我家兄长家财无算,若是这位英雄愿意放我等一马,不拘多少银两,我们都出得!”
话音刚落,马车外蓦然一静,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注在劲装男子身上!
感受到手下目光中灼灼贪欲的劲装男子深吸一口气,顷刻间就有了主意,“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你家兄长又是何方人士!”
马车中的郑元柏闻言,一直紧绷的心弦稍松,连忙回道:“在下张元柏,家兄庆州古县张世山,正在正心寺中修禅!
“我可手书一封,英雄只要着人送与家兄,只要英雄开口,家兄绝无二话!”
“好!公子爽快人!”劲装大汉喊道:“那就劳烦公子,让你家兄长送五千两白银来此!
“一旦银子到手,在下便放公子你们一马,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