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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霍然转身,口吻严厉,煞威顿现:“丧魂,你竟敢对李盟主大放厥词,真是罪该万死。”
丧魂阎君这才止住了笑,兀自挤眉弄眼,不肯对李鱼说一句软话。
“好一句见面不如闻名,”李鱼冷笑一声:“我只怕森罗狱主徒有虚名呐。”
话声刚落,桃花扇自虚空里乍然而出,一招“夜静春山空”,含蓄凝蕴,风华流转,红光寂然一转,瞬间穿透了丧魂阎君的胸膛。
丧魂阎君根本没料到自己的性命竟在瞬间消亡,连痛楚都不及感受,脸上还残存着不屑的表情,便已挣脱吊死阎君的手臂,茫然跌落云层。
这一下兔起鹘落,冥王诸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待眼前并无丧魂阎君的身影,方才惊破心胆,蓦然感觉到寒气森森,心眼眉角都为之颤抖。
阴寒刻骨的沉默里,罗刹与孟婆最是惊季,两对牙齿与两双枯腿,不约而同咯咯咯响动着,活像着虚张声势的鼓点,场面越是浩大,怯相越是显露。
在罗刹与孟婆看来,丧魂阎君是不可撼动的巨石。可这块不可撼动的巨石,却被李鱼轻描澹写碾碎。
在冥王与五大阎君眼前。
轻描澹写。
碾碎。
罗刹与孟婆,体验着正在被碾碎的痛彻,还承受着将要被碾碎的惧甚。
丧魂阎君只是嘲讽李鱼一句,就横尸当场。罗刹与孟婆可是在余家集截杀过李鱼与上官雁,血淋淋的仇恨,李鱼会放过他们吗?
比踩死两只蚂蚁还简单,李鱼甚至不用动一动手指,他们就命丧当场了吧?
所幸李鱼并未理会罗刹与孟婆的瑟瑟发抖,李鱼甚至都没有看罗刹与孟婆一眼,只是对冥王道:“带路吧。”
“李盟主请,请请。”冥王收拾了震惊,神态依旧沉稳,但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尊敬。
强者为尊的观念里,哪怕侠心盟只是李鱼这一个孤家寡人,盟主二字也是叫得心悦诚服。
平白死了一个阎君,冥王没有报仇发难,没有出言抗议,反而愈加谦恭。
这是何等荒谬的场面,偏偏又是这般顺理成章。
五大阎君与罗刹孟婆不自觉拉开了与冥王李鱼的距离,默声不语,小心尾随,始终不敢踏入李鱼身后五丈之内,踏快一步便胆战心惊,跟慢一步便手忙脚乱。
这些不可一世的邪派巨擘,不约而同泛起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白发背影并非李鱼,而是那令人战栗的森罗狱主。
随着冥王的开道,漫天黑云乖乖让开一条大道。
杀戮无数血气缠身的三万森罗狱众,觉察到空气中的诡异与冷肃,将杀气骄气戾气通通收敛,虽然勉力昂着头提着肩,却不敢去正视李鱼的面庞,仿佛李鱼的周身发出耀目的光芒,迫得他们只能用余光偷偷打量。
李鱼傲然挺胸,于三万兵卒的黑云中漫步而行。
不是三万兵卒包围了李鱼,而是李鱼包围了三万兵卒。
这当然是错觉,但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冥王也产生了这种错觉。
所以冥王只得快点御气而飞。只有见到森罗狱主,才可以逃脱这可恶的错觉,才可以避开这该死的压抑。
终于,冥王的身法渐趋渐慢,冥王的压抑也渐趋渐少。
黑云邪氛也渐行渐稀,终至于无,依旧天朗气清,依旧天地自在。
李鱼的眼中也出现了一座小亭子。
树木掩映,砖瓦黑暗,半山腰上瞧着有些破旧的土亭子。
若非李鱼眼亮,第一眼都无法发现这个小亭子。
堂堂森罗狱主,摆下三万人马,放出满殿精英,浓墨重彩的龙蛇突然转成了寒酸简陋的一笔,真是奇峰突转,让人匪夷所思。
李鱼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他没有感应到森罗狱主的丝毫气息,但他知道,森罗狱主就在那里。
已经在那里。
冥王当先下坠云团,一边往那座高大山峰的山脚飞去,一边压低声音道:“李盟主,烦请落下云头,亲自走一小段山路。”
冥王说话之时,不敢往身后的李鱼瞧上一眼,脸上的肥肉也因为嘴唇紧绷而挤出了几块大肉团。
显然,冥王在忐忑着。
冥王害怕李鱼自视太高,不肯配合。
冥王害怕森罗狱主因此怪罪下来。
“这趟苦差事就差最后一截了,千万千万不能搞砸。李鱼啊李鱼,求求你了,先忍住,别乱来!”
老天有时候真会卷顾着坏人,冥王今天的运气就相当不错。
李鱼好像真的听到了冥王的祈祷,不但没有反抗,连一句质问也没有。
他默默跟着冥王,轻轻飘落在山脚。
冥王身躯高大,靴履厚重,步伐迅快,脚步声却十分轻盈,轻盈的像个女孩子。
老男人若是毫无征兆就变成了女孩子,原因当然只有四个字,妾妇之道。
李鱼当日就不把冥王放在眼里,现在自然更看不上冥王。
李鱼的精神却在瞬间由紧绷变为极致的紧绷,再容不下一点松弛。
就像一支没有射出的箭,在弓如满月的焦灼里蓄势待发,容不下一点旁骛。
前所未有的紧张。
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李鱼的呼吸,竟变得有些不顺畅。
李鱼额头上,竟开始渗出了几滴汗珠。
李鱼的步伐却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坚定、有力,如重锤般有节奏的敲击在路面上,冬冬冬冬,脚步不乱分毫,声响压住周遭,迫得树上野雀纷纷逃窜。
冥王蓦然惊觉后背压力陡增,汗水湿透了罗衣,兀自外渗粘连,连华丽的紫袍都爬满了水痕。好在冥王涵养甚好,只作无事,脚步一旧轻盈无声。
阎君罗刹孟婆诸人则是大喘了一口气,各按位次站在山脚下,队列齐整而神情松弛,笑送着冥王与李鱼两人背影拐弯远去。
这一条山路蜿蜒而上,路径不宽,土石混杂,路上脚印杂乱无章,路旁草木稀疏,毫无景致可言,只是杂陈着些瓜皮果屑,峭陡处的松枝枯木也被折断不少,想来是行人走旧了的一条老路。
李鱼在山中长大,这番再以脚步慢慢攀爬,虽则精神紧绷,仍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心头又感慨一番。
说是一小段山路,但这座山高耸入云,即便冥王与李鱼健步如飞,仍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望见头顶山壁树木中漏出的小亭踪影。
又走了四个弯,终至半山腰的平地缺口,虽还隔着二十丈,小亭的面貌已赫然映入眼帘。
亭子栋柱泛黄,油彩剥落,比之远看更觉残破。亭外摆了三张木桌与十数张木凳,亭子正中则只有一张木凳,木凳上端坐着一位黑袍人,正自转过脸来。
李鱼双目炯炯,正待凝目一观森罗狱主形貌,陡闻一声尖锐的猫叫声:“喵呜!”
李鱼紧绷的精神顿觉一阵惊季,心神摇晃,目光便先往猫叫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