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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仙搭肩之际,许念身上极重的伤势竟开始飞速地修复。
他撕裂的伤口不断有肉芽生长,断碎的骨头自主移至原位,与此同时,心脏也强而有力地跳动起来,血液从心房中奔涌而出,将缺漏填补。
许念恢复如初。
除了精神还有些疲惫之外,许念再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他难以理解地握了握拳,原本耷拉的手臂,此时很自然地便依着心意而做出动作。
“这?”许念有些懵。
棋仙微笑解释:
“大哥好歹也算道行高深,修复你身上的外伤,随手可为。”
“嗯。”许念赧颜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始想着要跟棋仙说些什么话题才好。
他其实预想了很多的话;
但现在,他发现想说的话实在太多,真的临到头来,这个在往常挺能说会道的少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念一边开心笑着,一边苦恼地皱起眉。
他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只好伸出手胡乱比划几下。
我可真够笨的...他窘迫地想着。
棋仙莞尔看着他,温声说道:“随我来。”
棋仙在前引路,背对着许念向那处高崖走去。
走不几步,棋仙闭上了黑白双目。
突然;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许念感知不到的气机,刹那钻入许念头顶百会,进入灵台识海。
这里,是人的精神之所,亦是魂魄之居。
人之识海小如芥子,也大如须弥。
许念的魂魄识海中,棋仙蓦然出现。
他悬浮海面之上,黑白双目洞射无量光芒,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从上到下,一寸寸仔细探究这座识海。
“那背负仙琴之人诚不欺我。”棋仙舒展了一口气,道:“我也感觉不到此间封印,那么,阿弟的七窍真灵便不会泄露气息...很好啊。”
海底深处,有一身缠七彩飘带之魂抬头凝望,掩面笑道:
“棋仙的神识?看来是许游告诉了他我的存在,想必于那记忆世界中,他也察觉到了我。
“棋仙,你是想要找我麻烦么,呵呵...可惜我在封印之中,只要不主动泄露气机,你便无法发现我。”
这时,棋仙径直冲进了识海,荡起层层波澜。
“见,还是不见?”海底潜藏之魂眯起了双目。
.........
跟随在棋仙身后,许念的内心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放松感填满。
自从那一夜看到了兰姨的真面目;
自从知道自己在兰姨眼中不过是一株仙药;
这之后,他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处于紧张状态。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放松了。
不过看着棋仙的背影,他也有些疑惑,因为棋仙身周没有了那如转轮般的道道仙光。
到了崖畔,棋仙睁开眼睛,意态很是舒缓。
棋仙招呼许念坐下,便坐在棋盘对面,然后他一手撑肘,一手托着下巴,也不说话,只是挤眉弄眼,煞有介事地打量起许念。
许念:“......”
“哈哈哈!”棋仙见许念一副无奈模样,立时得意非常,好像打了胜仗似的。
落日熔金。
橘黄色的光芒洒在山巅,驱散严寒,带来了这时节难得的温暖。
亦如棋仙的笑容。
“阿弟,会不会喝酒?”
棋仙指了指旁边放置的两坛酒,笑道:“陪大哥喝一坛?”
“好。”许念取来酒坛,打开泥封,酒香四溢。
他递给棋仙一坛酒,自己便抱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直入肚肠。
顷刻间,许念就面红耳赤,明显受不住如此豪饮,但这也激起了少年意气,他无所谓地摇摇头:
“这酒的烈度也就一般,大哥,你可别落后了。”
“嚯?了不得,上来就给我下马威。”棋仙大呼小叫,也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戏谑道:“如何?”
“不如何!”许念不甘示弱,又继续往嘴里灌酒。
棋仙朗声大笑道:“再来!”
等到饮酒过半,棋仙呼出酒气,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含笑望着许念,黑白双目闪过心疼与不舍,道:
“阿弟,你看起来很累。”
许念浑身一颤。
过往种种经历浮现心头。
幼年时流浪荒野,与野人无异,害怕孤独,想要融进人烟之地,却又受到了多少冷眼与驱赶?
遇到兰姨后,度过了犹如梦幻般美好的几年岁月,但结果却发现,梦幻真的就只是梦幻。
当梦被打破,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现实。
从来表面平静的少年,心中其实装了许多无处倾诉的委屈。
他眼睛发红,有些酸楚,轻声说:
“不累的。”
棋仙沉默,心里又责备起了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弟弟,让弟弟独自一人受了许多辛苦。
他又何尝不辛苦呢?
寻了五千年,忘了一万年。
这漫长的光阴跨度中,累积起来的辛苦恐怕比一座山还要沉重。
但此刻棋仙身上只看得到爽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辛苦。
有些人的一生,总会有不切实际,又锲而不舍想要达成的夙愿。
一路追寻的过程,或许充满了艰辛与苦涩,可只要有朝一日真达成了夙愿,那么以往所有的辛苦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小有艰辛,些许苦涩,不算什么。
许念见棋仙似乎情绪低落,忙寻找起别的话题。
他左右看了看,忽然张开臂膀,语气夸张地问道:“大哥,这座山为什么会变这么大?又怎么会飞到了星空中?”
棋仙收敛遐思,会心一笑:
“是天劫的缘故,天劫降临,机缘巧合,没有湮灭第六山,而是将第六山的空间切割、膨胀,推离神洲,使得第六山漂浮星空自成一界。”
许念一脸懵懂。
“听不太懂?”
“嗯。”
“无妨,等你以后修为高了,便能懂了。”
许念默默点头。
“觉得自己现在修为不高?”棋仙神秘兮兮道:“这好办,我这里有一门了不起的功法,想不想学啊?我可以教你。”
“阴阳长生经?不学不学。”许念避之不及。
棋仙瞥了眼各处的尸体,脸色有些黯淡下来,歉疚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当然不是阴阳长生经。”
他抬手招来一片树叶,指尖闪烁灵光,如笔书写,灵光成墨,在树叶上留下文字。
“大功告成。”
棋仙张嘴吹了吹,像是吹干墨迹一般,然后把树叶递给许念,郑重其事道:“这是功法的名字。”
许念激动接过树叶,逐字读了一遍。
“阴阳二气,从入门到入土?”
许念眼角抽搐。
棋仙乐不可支,又攥着手心伸到许念面前。
他敞开手心,两粒红豆映入许念的眼帘:
“阿弟,收好它们,倘若日后有倾心喜爱的姑娘,可以考虑送出一粒,当做定情信物,算是大哥给你张罗的聘礼。”
“这是那棵红树结的果子?”
“收好,非遇良人,不好轻送。”
许念无法拒绝棋仙,依言接过两粒红豆,珍而重之收入怀中。
棋仙期待道:“也不知我那未来弟媳长什么模样?你给我透个底,如今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许念难以启齿。
“容我想一想。”棋仙兴致勃勃道:“刚才我见你跟那绿衣服的姑娘关系匪浅,你喜欢她?她是我将来的弟媳罢?”
许念大为尴尬,支支吾吾道:“哪有的事...”
“哦?”棋仙失声而笑。
许念连忙转移话题,关心问道:“大哥,你身周那些光芒哪里去了?”
棋仙望了望许念收入红豆的衣襟,高深莫测道:“那些光太过耀眼,怕闪着你,便先收起来了。”
许念无言以对。
棋仙忽然站起身,道:“还有半坛酒,你我兄弟一饮而尽,如何?”
“好!”许念重重点头。
棋仙高高捧起酒坛,遥望暮色夕阳,无声自语道:
“多美的晚霞啊。
“阿弟,大哥本想陪你走一段路,可是我时间不多了,只够与你喝一场酒,以后,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棋仙把酒向苍天,大笑道:
“痛快!痛快!”
喝罢一坛酒,棋仙几步走到了悬崖边缘。
山风拂面。
棋仙满头灰发乱舞,两只大袖飘摇。
棋仙静立片时,转身注视醉醺醺的许念。
他的黑白双目涌现出浓郁的不舍。
在这夕阳余晖之中,有温暖声音轻轻响起:
“散我阴阳气,赠君问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