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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往返于什刹海与帝都舞蹈学院之间,每每晏清经过万寿寺路一号院时,总会向翁怀憬曾遥指过的某处深深望上一眼,他无数次在心里思量着,那个让自己心疼的木棉姑娘,五年间所守望的帝都风月,究竟作何颜色?
周五乐团正式开始合练前,也是无巧不成书,独奏乐手袁郁玥同学偏偏选了支西班牙提琴曲来热手,晏清原本就暗涌的心绪受这首又名的探戈名曲一激荡更是涟漪不止,按捺着不动声色地熬过一上午,在午休时他终于向翁怀憬敞开心扉。
“嗡嗡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
躲进秘密花园后,晏清接过爱心便当盒,趁着这一天当中难得的无人滋扰时机,纠缠住翁教授的目光他直接莽了起来:“想站到你家的阳台上,换个视角,探寻一眼隐匿于万家灯火中的什刹海夜色。”
锋眉为之一颤,翁怀憬那原本水朦朦的桃花眼陡然圆睁,这些天让某登徒子一前一后送自己回家已是心惊胆战,她着实没料到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晏清居然还执着于想更上三十层楼,回应得也就慢了许多:“不可以!我都说了不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可惜这周录制只排了一天,很怀念办公楼啊,还是才华有限公司的同事好,就跟没长眼睛似的…”
如意算盘落空,言之悻悻的晏清只能含泪挥叉向手中摆盘精致的三文鱼牛油果沙拉,一通牛嚼牡丹后他才幸福感满满感叹道:“好吃~明天终于回去重新打卡上班啦,咱们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呢,嗡嗡嗡?小格?”
“你讨厌~瞎说什么呢,不过…”
嘤咛了一声,翁怀憬忍不住闭上眼回味了一番先前的那种自在,被唤了几声才反应过来,翁教授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轻轻掐了把晏清,一双含情美目递来她似鸢尾花般的妩媚一嗔:“总的来说,今天某人找的借口好像高明了不少,继续加油!”
“没事,多久我都愿意等,换个角度想想…”
执子之手庆幸清:“留这总比选校外好。”
笑眼弯弯甜妞憬:“嗯~”
说到底晏清和翁怀憬之所以会感到不适应,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是一个道理。
他俩习惯了节目团队和自家剧组的视而不见,如今陡然曝光在小音乐厅几十双视线的密切关注下,还想再继续那些甜腻的小动作,可比当时逆用镜头感来躲避摄影机位要难多了。
好不容易等到个排练间隙,沪交那群小提琴乐手还都爱冷不丁找过来向晏清讨教一二,反而将逡巡不敢前的袁郁玥给挤向了翁怀憬,刻意低调、极力隐身的翁教授也只好尽职尽责地以钢琴带动她梳理那些需要独奏乐手投入细腻情感来风格化处理的段落。
盈盈芙蕖,风起幽香漫。这样清冷又不失温柔的翁怀憬让袁郁玥很难生起任何敌意,她能将一曲解构得丝丝入扣、气韵连贯,却对一步之遥外的动静置若罔闻。
随着翁怀憬参与排练时间的拉长,袁郁玥内心愈发坚定这种揣测,等到下午大家重新回到小音乐厅集合,在梅赐贻的悉心调度下将全曲又完整地视奏几轮之后,短暂的整休期里,果然晏清在,扎堆没意外!依靠竖琴那庞大的弦身掩护,他苦苦招架着各种莺声燕语,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拥着小提琴近不得身的袁三小姐与冷眼旁观的翁教授私底下发生了一段这样的交流。
“嘤嘤嘤,清哥,人家觉得刚那串马蹄音超难的啦,跳弓和换把总找不准点,你再好好教教我呗…”
酸溜溜着鹦鹉学舌完,袁郁玥咬牙切齿地吐槽不断:“还想手把手教吗?一群虚伪的嘤嘤嘤怪!都不知道〈矜持〉二字该怎么写!”
“嗯,人们在表达倾慕时,往往都这样…”
相比之下,暗地里银牙咬碎的翁怀憬给予的回应则是透着风轻云淡,见惯不惯:“很难做到既热烈又体面。”
“憬姐,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就是…”
随大流跟着章雅梦她们一道这样称呼翁怀憬,袁郁玥突然脸一红,忸忸怩怩低头盯着自己并得紧紧的双腿,她倚着那台斯坦威大三角钢琴小声试探道:“我听说的哈,这两天有人在传,清哥好几次委婉表示过…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慌张得眼角一红,翁怀憬刚想背过身去,意外发现袁郁玥跟只小怂包似地,居然看都没敢看自己,她稳住阵脚端坐定着清冷回了声:“然后呢?”
“然后…我猜不到其他人了,他喜欢的人…”
握着琴弓的手微微发颤,袁郁玥做足酝酿后抬头看向已恢复自然的翁怀憬,她一鼓作气将心底的困扰尽数抛出:“就是你,对吗?但憬姐却迟迟没有接受他,这是为什么呢?”
“跟练琴一样,从某种意义而言,慢就是快…”
藏在钢琴延音踏板上的足尖被翁怀憬绷得直直的,这才努力维系住表面的和平,她坦荡荡同袁郁玥对视着:“我所理解的两情相悦与、电影中那些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桥段不尽相同。”
“???”
听到这个和自己的猜测大相径庭的回答,袁郁玥表情明显一怔,她半晌才期期艾艾嘀咕道:“那就还是喜欢咯…”
“那你呢?应该也不像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目光清宁地望着似懂非懂的袁郁玥,翁怀憬守势一转:“到底是喜欢他哪一点?”
“我…”
薄薄的窗户纸陡然捅破,袁郁玥原本嫣红的唇色被咬得苍白无血,手足无措的她一时间根本无法组织起语言来反击:“我…”
“晏清老师,能再带着我们过一遍〈十八相送〉那段伐?我们声部在如何去烘托祝英台那种有口难言,欲言又止的矛盾心理上,内部出现了一丢丢分歧…”
突然一道听感很是狐媚的女中音传到耳边,翁怀憬循声望去,原来是沪交第二小提琴首席史馥枚在贺染之等人的拾掇下找到了晏清,瞥着不远处陷入僵局中的袁郁玥,她借着一本正经交流演奏心得的机会明目张胆地给袁三小姐上了几滴眼药:“转调回主旋律时动机的处理我个人理解是这样子,既要带些不敢言明的胆怯,还得表达情意绵绵的爱慕,她会不会拉得太压抑了点。”
“清哥和正牌的靳首席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个二把刀来鸡蛋里挑骨头…”
竖起耳朵听完这通编排后,袁郁玥的尴尬和倾注在翁怀憬身上的仇恨值瞬间转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着瞪向史馥枚,正待她准备放声直接撕向对方时,晏清运指虚梳着竖琴弦接过了话。
“适度的压抑其实正合祝英台的满腹心事又不知从何说起,换我的话会处理得更克制,要不用竖琴起一小节你们更熟悉的曲子,这样比较容易理解…”
说话间语气一顿,晏清想了想,起身探头望了眼端坐在钢琴后的翁怀憬,俩人视线一触即离后,他不疾不徐地继续坐下道:“当然效果仅供参考,稍等,得让怀憬给我来缕阳光…”
“这部分和声借鉴了些许德彪西某几辑的编排…”
清清冷冷的女声只解释了半句,斯坦威清亮透彻的琴声便随之而起,覆盖了她未曾脱口的后半句。
几乎没有任何沟通,翁怀憬随手织出的钢琴伴奏极似夏日暖阳洒在婆娑颤抖的枝叶漏下的微光,而晏清拂弦拨出的长琶音宛若少女的眼眸透过斑驳的疏影眺向远方,锵金鸣玉的旋律乍现出满腹的少女心事,雨后初晴的夏日林间,姑娘清新的脸庞被柔美的琴声一一勾勒出轮廓,就在这副印象派画作呼之欲出时旋律忽而急转直下,渐渐随愈来愈低的钢伴一同平息于悄怆幽邃。
“这是,听起来真有祝英台那未语凝噎的味了!”
忍不住往竖琴边凑近了些,袁郁玥听得两眼亮晶晶,挽着琴无法鼓掌的她忍不住举起了右手的琴弓。
Lafilleauxcheveuxdelin,晏清弹的这首曲子对古典乐从业者而言可谓耳熟能详,出自德彪西的第八首,它描绘的是这样一幅画面:盛开的苜蓿丛中,静坐着位披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沐浴着初夏的阳光,远处传来几道云雀鸣声,唤起了她心中对爱情的向往。
原本以细腻委婉,朦胧诗意的竖琴来演绎时都是走甜蜜中徜徉着一丝忧郁的风格,而晏清的处理方式却有稍作变化,原本作品中只隐约提及的少女心事被他用滑音手法加以放大,一众乐手们听完后眼前浮出的并不只有暖阳照在姑娘飘逸的亚麻色卷发上散发出淡淡清香的温馨画面,更多的是少女凝神远眺时心底的幽怨和那抹无法倾诉的忧伤。
“这应该是怀憬16年的年初,她最后一回参加Headliners全米芭蕾舞独舞比赛的自选曲目…”
热闹看得是眉开眼笑,邵卿这返京第二天便直接现身偷税第一线,挽着章雅梦的她试图分析道:“他俩那会已经分了,这里头有没有…”
“全是糖,我看过清哥的pad,大概循环播放过那段参赛视频七八十次…”
最近都守在小音乐厅做现场支持,很多时候晏清“收买”翁教授1703班学生都仰仗着章雅梦来执行,近期很多产自帝舞前线的糖都是她分发给邵卿的,可以说很有公信力了,老章粲然一笑:“他们总善于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表达到极致!”
“知我者,老章也,可惜了阿冰今天没跟过来…”
一想到自己的偷税最佳拍档错过了这出好戏,邵卿连忙问向杵在原地暗暗偷乐的俩摄像小哥:“老莫、小谭你俩刚才都拍下来了吗?”
“那肯定啊,卿姐,我们就差没推过去直接怼脸了。”抢先莫然一步,谭森满脸愉悦地回到邵卿。
节目组在这布置了两台摄像机位,按刘明仁及骆冰他俩原本的想法是打算录制点沪交乐团排练的镜头,一来能记录的诞生过程,二则可以充实最后一期节目的素材镜头库,毕竟排练的确挤压了相当一部分原定的录制时间。
“晚点一回去我就会把这段截出来,发到〈偷税无限公司〉群组里…”
忙着查看抓拍效果,莫然搭话自然迟了一步,满意地揩了揩自己光亮的额顶,他嘿嘿笑道:“懂的都懂,有我们一口就不会饿着头儿和冰姐。”
“拍到啥了?先调出来!稍等片刻,我去找一下梅总聊几句就来。”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今天本应坐镇“办公楼”的骆冰现身小音乐厅,估计是甫一进门听到莫然这声才半道折过来的,拿卷成一卷的薄薄几张A4纸拍了拍英年早秃男的后背,她冲邵卿飞了记秋波,便转身直奔舞台中央的梅赐贻而去。
下午的放风时间其实也过得差不多了,梅赐贻那边正打算抬脚迈上指挥台,好召集大家重新开始排练,被风风火火的骆冰一把给拉住,就着她手里那几张稿纸,俩人直接尬在乐团中心腹地聊了起来。
听到些诸如“巧巧的妈妈生巧巧”、“这事得找袁三小姐”、“把她拉过来单独沟通”、“没时间再换了”、“深晦又隐涩”之类的关键词,邵卿轻轻撞了撞章雅梦,对视一眼纷纷觉着事情不太简单,她俩默契地朝骆冰那头移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