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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唯一的外孙,云花声还不知所踪。”青蚕法师半辛重复一遍,“我还是赌大族长无法彻底放手。今日来此,也是算放手一搏,将青蚕族的未来押注在大族长身上。”
狨狞嘴角微扬,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他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飘向远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思索。他的笑容时而凝固,时而重新浮现,仿佛在与内心深处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一般。
在狨狞的心中,一个念头如幽灵般不断闪现又消逝,然后再次突兀地冒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永无休止。这个念头就像一股汹涌的洪流,无情地冲击着他的脑海,试图冲破那道紧闭的闸门。每一次它的出现都带来一阵强烈的震撼,让狨狞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于他而言,花声是一个例外的存在,举世皆知。
他试图以自己的权势来守护他,但花声的叛逆却令他束手无策。顺从其天真无邪的想法、接受其那些慷慨激昂却独断专行的决定、为其犯下的过错负责,这些都不在狨狞的考虑范畴之内。他渴望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决策——既要不损害水神族的利益,又要让花声回心转意,从此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毕竟春忻之死,与他而言是一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如此多么痕痒,不去触碰便不会再度受伤。
“水川大族长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半辛忍不住打断他。可半辛心中即便对于自己最后的“绝招”抱着巨大的期许,但这一切都要基于狨狞对花声还有感情的基础上。
最牢靠的利益关系上串联上的却是最不实在、难以捉摸的所谓感情。半辛仍然有八成把握可以说得动狨狞。云花声的地位特殊,又是其爱女唯一之子,那么多年付注心血不会轻易剥离。想到此处,半辛浑然一怔——剥离。
“不可能。”半辛笑道。
他不像是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安抚自己的话罢了。
“法师想到什么了?”狨狞大剌剌直接问道。他向来不喜欢种种勾心斗角,即便到了如此的地步,还是无法违背本心将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让赤子之心变得浑浊。
青蚕法师与之完全不同,半辛始终坚信:很多事无需言明,命运自会有最好的安排。然而,他深知狨狞的个性直接,最不喜欢半笑之人,认为投其所好、把复杂之事解释明白,也许更合狨狞心意。半辛并未察觉,因长久处于压抑之中,他不得不深藏起自身清晰的理智,以免一次次令自己受到伤害。如今,让他把事情表达清晰,将问题简化,言语真挚,已变得颇为艰难。
半辛像是在突破自己心理防线一般,他紧紧地捏着拂尘,说道:“不瞒大族长说,我在想花声殿下。当初我看着他决然离开万民城,那个瘦削小个模样,还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到后来大殿中见他,眼神中的决然让我感到恐惧。可后来观察,他只是外形变了,心中还像是十来岁那个小孩一般,需要爱,需要父亲的认可。
我刚刚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我脑中思索不断的事情说给大族长您听,是我青蚕族求人在先,理应由我说明说清。我在想、他若是能有神女西月那一般的魄力,将族群与自身之间的联结一剑切断,想必——不过这样,我也没有能在这里和水川大族长协商的必要了。
我认为不可能便是,他杀回来要将水神族与之联结切断,左右不过是破了宗庙、伤了亲人种种——他有这样的能力,却始终做不了一个坏人,做不了一个不孝顺的孩子,在面对自己想要的和能得到的之间,总会选择妥协。就于花声而言,他任何举动都将考虑水神族,故而我说不可能,他不可能与水神族断了联系。当下最有可能的便是,水川大族长您,将其完全隔绝,不论他生死如何... ...”
半辛苦笑两声,他接着说道,“我也想听听大族长在犹豫什么,青蚕族加之水神族,必定能在荒界站住脚。”
狨狞瞅着半辛,嘴角上扬,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来,调侃地道:“嘿!真没想到啊,今日竟然能从你嘴里听到如此详尽的话语。怎么啦?难道你已经放弃了那套擅长的浑水摸鱼伎俩不成?”半辛闭上眼睛,微微摇头,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所有的过往恩怨都已在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法师说得对,花声是个表面强势内在软弱的孩子。”狨狞叹了一口气,“我若真的放手,指不定还有多少追杀,还有多少不安宁等着他。我若不放手,却也担心他会伤了水神族。倘若法师今日不来,我犹犹豫豫之下也能将水神族护好,可这不是我的性。违背本性或许可以姑且接受,可我不愿将自己的命,将春忻孩子的命,将水神族的命就这样交给天——一个不公平的天。能活下去也没了意义。”
“若是将帅之才皆听天由命,将自身命运交托他人之手,那么这世间恐怕不仅仅只是大乱这么简单了。”半辛宽慰道:“为了填补这个弥天大谎,荒界已然身陷长达三十年的漩涡当中无法自拔。真真假假对我们来说也许至关重要,但对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而言,真假又何尝不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呢?他们不需要知道所谓真假所谓事实,不需要知道当年发生什么,只需要他们能听话,我们要用他们的力量将世间重归平静。过去种种鲜血粼粼,梦魇层层,将这些全部交由我们承担。让万世重开,祥瑞一片,才是你我心中所愿。”
半辛语罢,两人走走停停,一时间竟然沉默无语起来。对于坦诚之人相互的沉默,或许是一种合作失败的先兆——信任的基石并不存在。花园中的寒梅开得甚好,花朵齐放,冰雪将其压下一点高傲。狨狞心如乱麻,他再难抑制住自己心中的冲动,猛地停下脚步,对半辛问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法师必须诚实地回答我!”
半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回答,“大族长请讲。”
“神女西月之能量并非来自能量石,你和七术瞒着我这些年,我已不追究过去。可你们也得是知道有一人能量迥异禀赋超强,以此掩盖能量动荡才行。按说世间之中,白界绮雯和灵康两人之子芮庆,你我也是知道的,她都不能完全掌握金系法术。即便有我干涉其不准修炼为先,却远不及神女西月身上的能量强烈。九尾灵康加之其母亲落野雾,是断断不能做到的,也就是说,神女西月即便并非能量石附体,也——”
半辛缓缓地转过头去,目光移向了一侧。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平日里那种沉稳和淡定此刻似乎被打破了。他的脸色微微变得苍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罕见的失态之色。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不安,仿佛内心深处正被一股强烈的情绪所搅动着。
他转而说道:“明青竹所在荣坛山封印,其封印开口在聆风阁,也就是在青蚕山之上。若是荣坛山落地,怕是我周遭子民不可求生。那日我前往青蚕山与之相谈,告知三十年前九尾灵康已经将其封印破除之事,也告知二殿下云山觅即将返程为其开封印之事,他得知崩溃不止,却也答应我请求。要荣坛山在除却青蚕山之地落下。所谓青蚕族的危机,我已经解决了一半。另一半便是我要青蚕族长久生存下去,与水神族——”
狨狞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轻抿着,半辛还是将头扭转一边。“所以,落野西月,能量究竟从何而来?”狨狞打断半辛的话,再度质问。
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简单几句糊弄一下要这样一位一战绩斐然的人臣服是不可能的。但半辛还是选择将自己的事情先说完,“明青竹起码是相信我的,但封印荣坛山之时对于云山觅的打击,你我,或许,都难逃 他的报复。”
“拾界曲王殿下的魂已经进入十九命轮循环了是吗?落野西月的能量,是不是拾界曲王殿下——”
“是。”半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很快,整个荒界都会知晓。这是我最后的王牌,但荒界乃至于整个世间需要一个魔头。”
“可花声不会同意的。”狨狞怒道,“他当初为了西月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心中想着都是要西月活下去,我若将此——”
半辛将拂尘换了一个方向,他果断地打断了狨狞的话,“那又如何?花声殿下从前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将来也改变不了,等神女元神消散荒界开满曲坛花之时,他也该担任起拯救苍生的职责了。”
狨狞怒不可遏,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被冻结成了冰晶。他紧紧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一旁的山石猛捶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花园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巨大的石块竟然被狨狞这一拳打得粉碎,触目惊心。半辛稳稳地站在面前,他接着说道,“大族长放心,我青蚕族做事向来是有商有量的,今日就是向你许诺,我能保证六殿下生命无贻。”
“他是个心实的孩子,从前为了他母亲之事闹得天翻地覆,后又因西月与七术作对多时,沦落到如今的下场。你说,我如何能相信他会放弃西月?若是西月没了,指不定他又找了什么荒崖,往下跳去……”
“您应该教他,选择了大族长您便不能选择落野西月,要选择落野西月,便是伤害了您。”半辛直直地说道,“我知道您对于花声殿下的喜爱超出常人,可他已经不是可以托付和依赖的人了,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就如你之前做的一样,你只需要将其囚禁起来,一切都看我的操作便好。”
绒狞半辛两人面面相对,狨狞一时间还未能接受这个的进展。
而未熙早已觉察两人动静,她从青霄那边借口解手,在此听到了两人争执的内容。但凡提及西月,都让未熙的心悬吊起来,未熙感觉浑身冷汗嘴角微微抽搐。但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幸好她对这里比较熟悉,于是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回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在途中遇到了藕曲。
藕曲全身装备齐全,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安,正在低着头往一个方向走去。未熙心中暗自思忖,自己并没过激引起怀疑的举动。看到藕曲这样的状态,她还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长姐夫好啊,我好像走岔路了。”
藕曲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异样。他勉强笑了笑,回答道:“小殿下还记得怎么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未熙原本并没有太多怀疑,毕竟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自己能将此影响压到最小。但是,藕曲的行为举止实在太过异常,让未熙不禁心生疑虑。她开始仔细观察起藕曲来,试图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找到一些端倪。就在这时,藕曲的目光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在隐瞒什么事情。
未熙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决定试探一下藕曲,“今日天气比往日好,一直下雪的话,园子都一个样子,如今冰雪消融一些,倒是认得路的。”
藕曲回道:“那快去屋子里歇着吧,陪陪我家彧泱。她可太苦闷了最近。”
“是啊,长姐看起来消瘦不少,定也是为了六哥的事情。”提到花声,藕曲猛地惊了一下,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全被未熙看在眼里,“我也因为六哥的事情,整日整日睡不好觉,长姐那么心疼六哥——唉,不说这个了,长姐夫,我先走一步了。”
未熙留了一个心眼,他看着未熙走开,急忙叫道:“未熙殿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