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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旨,我不相信云横,从始至终,我都不相信。”
里言哭起来,原本能量散尽后的呆滞目光变得纯粹起来,他更像是回到了孩童时期,正在肆无忌惮的哭喊。在这种情况下,山旨习惯性将自己作为一个大人的形象将里言保护。在山旨眼中的里言并不能算得上一个恶人,只是时代洪流变化中一直未能适应时代的拥有权力和力量的可怜人。
罪恶和善良一切都可以以自身角度去解释,当权力在手之时,舆论就在自己手中。如何多说一点少说一点就能将故事传达在众生中完全转变一个意思。但根植于内心中的,自己是否相信自己,无时无刻发动进攻的却是一个围墙中衰老的心脏。
那么多年山旨也深刻的意识到了里言心中最根植的问题。
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基于信任作为前提,本身就是缺爱的一种很深刻的表现。信任危机随时发生,不可量化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消失,里言一边怀疑情感的发生真谛,试图用交换利益来谋取感情,在无数责罚中生存将自己苛责成为完美的人,用来顺从和对抗时代和环境带来的伤害。在这过程中的里言屡屡受挫,逐渐丧失了玩弄权力的勇气。
“可到头来,为何争斗那么多年,不论为恶还是为善,终究没有一个好下场呢?”里言抬眼看向山旨,答案就在他眼中,可里言他不敢去触碰。
山旨宽慰道:“族长所求不是已经达到了吗?族长是这荒界上百万年唯一的多族族长,也是这时代中战神之位,万人之上的至尊权力,都在族长的手中。”
里言心中并不期待山旨的任何回答,他接着哭喊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就是没有一个好下场呢?”
曾经信誓旦旦立下的那些具体目标,如今却渐渐变得模糊而抽象。在这个时代,活在自责之中无疑是一种怯懦的表现,而情绪更是无法轻易流露。幸运的是,自己还拥有一片心灵的净土,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所有的别扭和不快都宣泄出来。
里言逐渐从低落中走了出来,他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在某一刹那间突然变得呆滞无神。这时,山旨轻声说道:\"族长,该休息一下了。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仿佛这句话打破了某种僵局,让里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我们出去走走吧。”里言提议,但他并无兴致的模样,放在往常他不会顾及山旨直接走开。山旨说:“族长,是时候休息了,夜快深了。”
“山旨。你说,若是我那天还是踏入苏山,去见了卞冬,我是不是会不一样。可我不明白,为何她出现后还会再度消失,我好怕,害怕她再度消失又是和我有关。”里言双泪流下,作为成年男性对于爱而不得的泪。
山旨跪在地上,他煞有其事的行了最大礼。任何所谓“好话”在里言看来都会变成恭维,任何“坏话”则会变成嫉妒作祟下的仇恨,世间并不围绕着这个天之骄子转动。
“从前族长曾问我为何六殿下做事如此犹豫,当时我说,不清楚,或许是内心中的善良。而我们作为利益中心的人,并不需要将善良作为自己的枷锁。族长说,并非如此,族长认为犹豫是因为受挫,是因为无能。”山旨说道,“能量修为,族长是荒界最强并无异议,可族长有将其利用到极致完成心中所想了吗?六殿下在反抗的东西,神女西月一直不愿接受的东西,族长替他们承受了。”
里言皱起眉头,他不想去深究其中,转而说道:“冬雪又来了,不知山觅准备得如何了?可有看到柏蚕得动静?”
山旨定在原地,他无话可说。里言接着问道:“说起来,青蚕族也该有所动静了。他们习惯于暗中动手脚,再不动,倒是显得他们对于这个时代额外的亲切了。他儿子死在这个时代——”
“神女和演风竟然打起来了?”里言仿若想起了什么,遽然抬头望向那无垠漆黑的天空,“如此一来,岂不是正中了灵康的下怀?不过演风向来行事全凭个人好恶,或许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吧。但无论怎样,灵康为其女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以卵击石,斗不过七术才是最终的结局。白界和兽界的地界联结被切断,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灵康啊灵康,你机关算尽,却还是保不住你的女儿,无能到让她去冒险。若是当初西月肯听我一言,又怎会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山旨,你说,此时此刻七术在想些什么,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山旨略有失望,他站了起来,但凡要具体到具体的疼痛之处,里言总要将其掩盖起来。一次一次又一次,山旨在其的变卦中伤痕累累,里言一直求深厚感情,在文玖逝之后一直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而不自知。
里言深沉的眼眸缓缓落下,“山旨,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这个恶毒的世界,我要其混乱,要它走向覆灭。但我斗争那么久,直至今日,似乎,一切只是为了对抗七术。当初我为了卞冬做的筹谋在他眼中变成恶毒,可我也只是个苦苦追寻爱意的人。我应该在卞冬逝世之时随她而去... ...”
里言依旧无视山旨的情绪,他的心智已然完全降下,仿佛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坚硬的壳中。“他放弃了能量和权力,将决策和权力拱手让人,以此迫使某些人迅速做出抉择。他做了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我突然间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山旨,我其实也如坠云雾,摸不清自己的内心。我只是一个可悲的人,七术强逼我承认自己是个恶人,可为何我已成为众人眼中的恶人,却依然过得如坐针毡?”
山旨失望至极,他需要一点时间去缓冲。但门外他心腹疾步赶来,带来了一个不让其喘息的机会——四殿下云景殊在偏门求见。
“蛇皇殿下?”
山旨有些惊讶,这个时间点他还能随意走动吗?或许不应该从走动这边去思考,而是思考让他进来,对拾界族而言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里言却道:“让他进来。”
“族长,稍等片刻。”
“我不想等了。”里言将眼泪擦掉。山旨见此只好亲自去接,一来走步快慢可以自己掌握,二来即便是去慢了,自己作为拾界族下一个任族长亲自去接,也算是功盖相抵,大家笑笑置之便好。要扯着这个说个没完,那必定也是来者不善。但按说,云山觅用漆饶木解决了金墙危机,银鸦已经落在云山觅的手中,如今来登门的云景殊作为一个空壳殿下——不,他毕竟是蛇皇族,他体内蕴含着剧毒——
他走着走着忽然掉转头,山旨快速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他是一个绝对称职的族长候选人,他少有的怒道:“不行,他可能是来暗杀族长的。即便是我猜错了,忽然的登门拜访又走的是偏门,实在是,百害无一利。并且,以族长现在的状态要和任何人谈论也必定是吃亏的。”
山旨觉得双腿像被千万根钢针同时猛刺一般,刺痛难忍,他刚走回去,就看见里言趴在栏杆上,已经进入了梦乡。藏莨如鬼魅一般,从黑暗中的假山石上突然跳了出来,这可把山旨吓得失声大叫,叫声却又突然止住——他生怕吵醒里言。“你这家伙!!!”山旨怒发冲冠,他从未如此愤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打在藏莨的肩膀上。
藏莨捂着手臂,并无喊冤,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道:“我都听到了,让我去会会他。”
“不成!”山旨眼神凌厉,示意周围的人迅速安排里言就地休息,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一边扯着藏莨往外走,一边怒吼,“你这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的话语中蕴含的掌力,远不如下意识要打人的冲动强烈。藏莨在暗处将他的焦虑尽收眼底,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上神让我去会会。”
“不成不成不成!!!你懂什么!”山旨皱起眉头,或许是情绪变化过多,他感觉脑子昏昏的,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忘记了,想做的事情要吩咐的事情似乎也卡在某一瞬间。正是苦闷的时候,藏莨说道:“上神不知道,景殊殿下定是来送礼的。”
“你要说什么,小祖宗,先别烦我。”山旨往里言所在的方向看去,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要宣称里言病了不见人似乎是当前最好的选择。可若是——山旨想着想着,他身边的心腹走了过来,表示周边已经安排完毕,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保证里言能安然入睡,不受任何打扰。
他心腹见其少有的焦虑,问道:“上神还有安排吗?”’
“有我再叫你,先去歇着吧。”那人只好离开。藏莨扯着山旨的衣服撒娇,他解释说道:“冷霜花,冷霜花,他定是来说冷霜花的解药的。”
“什么冷霜花啊!!!你这小子,简直要把我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了。”山旨拽着他向外走去,完全无视藏莨说的任何一句话,转而沉重地说道,“藏莨,族长怕是已经油尽灯枯了。今后的族群怕是要陷入风雨飘摇之中了,这副重担就交到我们手上了,我们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啊。”
藏莨顿时沉默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话题竟然如此沉重,即便里言早已将四大族群——拾界族、楠涂族、葵软族和钦源族的继承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自己也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但是在其生命力逐渐消散之际,就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在某个宁静的夜晚,会默默地逝去。
山旨的手扯着藏莨的,似乎重力将两人连成艰难的步伐,只好在一旁坐下。
“族长,族长带着可以震撼旧秩序的能量降生在这个时代,却被框架层层封锁,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他甘愿封锁。我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他其实只是拿这些证明自己,心中却没有一个想要证明给任何人看的准备。藏莨,族长——”说着说着,山旨哽咽不止,他啜泣难以自持。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闹了。”藏莨向其保证,“上神别哭,我不闹了,我以后听你的。”
藏莨不禁鼻尖发酸,他看到里言诸多幼稚的行为,背后都是山旨的包容,然而作为成年人的山旨,一直都疲惫不堪,也会在某个瞬间如现在一般崩溃。藏莨即使如此体谅山旨,还出言安慰,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想着门外的云景殊。那位被平衡族法术摧残至残,又被银鸦族遗弃的殿下,就在门口。藏莨坚信他必定是带着足以作为交换条件的筹码前来的。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殿下来说,此刻必然是怀着坚定的决心,否则不会来到这里。
以他在拾界族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和掌握的信息,他快速推断出冷霜花,云景殊必定是带着冷霜花来的。是要下咒还是解咒——一瞬间,藏莨也犹豫起来,或许他就是来灭门的也未可知。在里言和山旨的庇护中,自己成长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或许正要在拾界族身上,设下冷霜花,以此作为威胁。
山旨发泄情绪过后显得冷静许多,他叫来心腹吩咐了族内几件大事,要其增派人手看着未熙的动向等等。他缓缓地看向藏莨,说道:“你适才说的什么,我没听到。”
藏莨愣了一下,他不敢过于武断,只说:“或许,云景殊殿下,是有关冷霜花而来。”
山旨点点头,说道:“黑色太黑。明日再见他。”
“不尊重荒界殿下,也是罪名一条。”藏莨说道。
山旨哈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