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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两人对视,一时沉默无言。
黄折衣将手中的解剖刀放下,叹了口气。
“这......恐怕是唯一合理却又不合理的解释,除非有人调包,这具尸体并不是卢向阳,但显然不可能,尸体是炎凰卫案发后用缆车直接从宫里送来的。”
江御流摘下了手套丢在一边,搓了两把脸颊,过了一会后,终于说道:“奇怪......这案件从开始就让我觉得很别扭,好像......”
“好像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情?”黄折衣轻声说道。
江御流啧了一声,说道:“不管如何,陛下交由我来负责,江某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你没招了?”黄折衣咧嘴坏笑了起来:“堂堂铁面仙江大统领,也有吃瘪的时候?”
江御流也不恼火,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把尸体收敛起来,我走了。”
“诶诶诶!你先别慌!”
黄折衣一把搂住了他胳膊,砰砰地敲了两下他胸口的铠甲,笑道:“着什么急嘛,反正以江大哥的能力,三日时间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你想干什么?”以江御流之能,轻轻一甩便可将黄折衣甩脱,但是他没这么做。
“你这大忙人难得屈尊来我这儿,喝了这壶酒再走嘛!”黄折衣指了指桌上的葫芦,“还是你给我带来的呢,难道说你舍得让兄弟一个人喝闷酒不成?”
江御流虽然还想着方才卢向阳那怪异尸身,但看到黄折衣期待的表情,心中一动,暗自道:“也罢,休息一下换换脑筋,未尝不是好事。”于是点头道:“走吧。”
黄折衣听他答应了,粲然一笑,拿起桌上的酒葫芦走出了房间。
江御流背着双手跟在他后面,来到义庄的院落之中。
彼时正是深夜,点点繁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微微闪烁着,宏伟的银河光带横穿天际、照耀着人间,尽显恬静。微风凉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稻香,沁人心脾。
江御流挽起袖子,盘腿坐在台阶上,拔开了葫芦塞子,递给了黄折衣:“小老弟,你先走一个吧。”
“你还真要喝啊?我刚才可是开玩笑来着,皇帝这次应该也给你了期限了吧?要是时间不够,还是快些办正事要紧。”黄折衣接过酒葫芦,也席地坐在江御流身边,“你不怕喝断片了耽误事,皇帝杀你的头?”
“皇帝的手段我很清楚,她不会杀我的头,有的是别的方法让我更难受。”
江御流说罢,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银质酒壶晃了晃:“还有,这九龙饮是给你的,江某自带酒水,不夺人所爱。”
黄折衣哑然失笑,提起葫芦与江御流碰了一下杯,二话不说,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下去,江御流也跟着举起酒壶一起痛饮。
“江大哥,我想问你一个事儿。”
两人对酌三巡过后,黄折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舌头渐渐大了起来,忽然问道:“您现在跟我一起喝酒,开心吗?”
“什么意思?”江御流问道。
“你就说嘛,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黄折衣不依不饶地追问。
江御流迟疑了一下,旋即忖道:“如果内心平静也算是开心的话......那就算是吧。”
“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开心的,您怎么还板着脸?”黄折衣笑道,“莫不是小弟我曾经哪里做的不周到,江大哥嫌隙了么?”
“没有这回事,你这小厮莫要胡思乱想。”江御流皱起眉头,语气不由自主变得严厉了起来。
黄折衣立即笑道:“你瞧,又在教训人了吧?江大哥,你我认识也有些年头了,但总觉得你好像藏了什么事情还没和我讲过。”
江御流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抬起酒壶缓缓饮了一口,良久后说道:“少年人别问那么多,喝酒就是了。”
“夜半义庄,死人堆中,对酒当歌,快哉快哉!”黄折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江御流肩膀,“老弟我是想不出更潇洒的事情了。”
江御流没有答话,只顾埋头喝酒。
黄折衣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与他碰杯,江御流突然放下了酒壶,侧过头盯着黄折衣。
“我脸上有东西吗?”黄折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谁知江御流却伸出了右手食指,点在自己面颊之上,随后用力顶起了嘴角。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笑一下,好像有些不礼貌。”江御流松开了手,扭回头直视着前方,嘟囔道。
黄折衣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江大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
“你这小厮竟然!我不笑也不是,笑了也不是?!”
“没有没有,只是太滑稽了,你容我先缓一会,哈哈哈哈哈......”
黄折衣一阵捧腹大笑,好久后才擦着眼泪缓了过来,说道:“江大哥,你以后还是别笑了,别一个不注意把我还没着落的大嫂给吓跑了。”
“瞎说什么。”江御流铁青着脸训斥道:“油嘴滑舌,忒也无聊。”
“对啊,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黄折衣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追问道:“您这般的模样身段,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权有势,怎么还没给云梦斋找个女主人?自己一个人回去住,那屋子空落落的,心里不难受么?”
“闲云野鹤习惯了,多个人管着反而不自在。再说我这活计也不是什么安生职业,说不定哪天出什么岔子......”江御流眼神不知为何有些飘忽躲闪。
“江大哥,可不兴胡说八道,哪有自己咒自己的。”黄折衣骂道,“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一起喝酒喝死。”
江御流叹了口气,对黄折衣板着脸教训道:“不管怎么样,江某没有打算成家,以后休提此事。”
“说的也是,若是江大哥一时眼拙,娶了个严厉的大嫂回家,怕是咱哥俩也没法像今夜这般喝酒谈天了。”黄折衣将酒葫芦抱在手心中,惬意地抖着腿,笑道。
“放心吧,不管如何,酒总有得喝的。”
江御流拿起了银酒壶,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缓缓说道:“江某身在朝野,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面目的人都见过了,有谄媚奉承的,有背地造谣的,有城府心机的,但只认你这一个真兄弟。”
黄折衣微微动容,犹豫了一会后轻声唤道:“江大哥,我......”
“怎么了?”江御流仰头喝下一口酒,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嘿嘿,没什么。”黄折衣苦笑一声,“对了,阿九哥呢?他可好久没来了。”
“白日里有个案子,我留他看管现场......”江御流说罢,提起酒壶正要再饮,心中忽然猛地一突,整个人僵住了。
“江大哥?你怎么了?”黄折衣见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奇道。
江御流唰的一声站起了身,对黄折衣问道:“阿九今日没来过么?”
“啊?”黄折衣有些摸不着头脑,“除了宫里送来了卢向阳的尸体,今天没别的人来啊?”
江御流听罢,立即甩开斗篷,大步朝义庄外冲去。黄折衣慌了手脚,也放下了酒葫芦跟了上去,大声道:“江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过来,快回去!”江御流面色惶急,回头喝道。
黄折衣不仅没有折返,反而更跑得更快了。江御流不得不放慢脚步,等他追到身边。
“江大哥,阿九哥他......”
不待黄折衣说罢,江御流按住他肩膀,一字一顿道:“他今晚本该来你这的。”
黄折衣愣住了,结结巴巴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是咱们。”江御流松开了手,语气威严、不容置疑,“你现在立即回义庄去,万一阿九也出事了,我不想连你也卷进来。”
“可......”
“照做!我这是为你好!”江御流忍不住吼出了声。
黄折衣浑身一震,犹豫半晌后,还是往前踏出一步。
江御流知道劝不动他,长叹一声,抬手一掀,将黄折衣扛在了肩头。
“喂,江大哥,你这是干啥?”黄折衣顿时羞红了脸,“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江御流心中惶恐至极,没有理会他,只管埋头向着兰薰浴场的方向大步流星、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赶到了兰薰浴场。
中午炎凰卫拉起的警戒绳还绕在街口。江御流放下了黄折衣,四下一番扫视,街道之上静谧无声,楼肆门窗紧闭,毫无生气,甚至连夜鸦啼鸣声都消失了。
“......阿九哥在哪?”黄折衣悄声问道。
江御流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随后掀起了警戒绳,绕到了兰薰浴场正门口。黄折衣紧紧跟在他身后,四下张望着,却没察觉江御流停住了脚步,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
“好痛......”黄折衣摸着额头,抬起眼睛往前望去,然而在惨白的月光下,他的瞳孔却因为恐惧立即缩小,映出了恐怖的现实。
阿九的尸身静静地挂在绳索之上,悬在兰薰浴场的门楣下,脸上罩着一层纯白色的面具,两颗已经失去了光泽的浑浊眼睛,无神地对着被月光照亮的夜空。
“......”
江御流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止不住地颤抖着,随后脚下猛地一跃,高高跳起,将阿九的尸身从绳套内解下,缓缓平放在地。黄折衣上前,摸了摸尸身的手腕。
“还有余温,刚刚死去不久。不超过一个时辰!”黄折衣摇了摇江御流胳膊,急道,“江大哥,快想想办法,犯人可能还没跑太远!”
“没用了......从对阿九下手的时机来看,这个犯人熟知我们的动向,现在不可能追得上了。”
江御流说罢,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是抱着阿九的尸身。
过了好一会后,才掏出手帕罩住手掌,缓缓揭开了白色面具。只见阿九的表情安详平静,没有丝毫惊惶恐惧之情,宛如就是普通睡着了一般。他正自不解,黄折衣突然指着面具惊道:“江大哥,有字!”
江御流将面具翻过,发现反贴着脸的那一面上,写了一排墨笔小字。他从怀中掏出火折点亮,读道:“多谢江统领这几年的照顾,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死亡单纯是我个人的自愿选择,与其他人无关,请江统领不要追查。我们会有再会之时的。徐九绝笔敬上。”
黄折衣呆呆地看着阿九的遗体,过了一会,狠狠说道:“阿九哥绝对不是自杀的,我不相信!把他的尸体交给我,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
江御流捧着面具,任凭凛冽的月色映在身上,眼神之中反射着寒冷的光芒。
少顷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火箭弹,用火折点燃。火箭弹一飞冲天,在夜空中炸出一只血红色的凤凰形状。
“卢向阳的事情,肯定也和此处有莫大的关系。”江御流解开身上的斗篷,将阿九的尸身盖上,“我一定要揪出凶手......不管用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