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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南线中城区到咯,南线中城区到咯!”
一班缆车,随着浑身沾满油污的车夫的叫喊声,缓缓到站。车夫抓着扶手,半个身子探出车厢,扯着嗓子对着站台上的人群叫喊着,试图维持着安全。
“都往后靠靠!先下后上!先下后上!”
然而,站台那些等候多时的人流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蜂拥而至,向前车厢内疯狂挤入。
“别他妈挤,都给我一个个上!”
那车夫见到这情急丝毫没有慌张,熟练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出车门,任由那些人流穿过。他满脸不满,抬起手扇着鼻子:“妈的,越靠近底下就越臭。”
随后抬起头看着头上,只见条条缆车铁线朝着绝壁之上延伸而去,逐渐隐在一片迷茫白雾之中,不由低声抱怨道:“为什么老子没能生在上城区的人家里......”
原来炎凰城虽然建立在炎凰山之上,然而因为炎凰山高大绝伦、几乎直达天顶,缆车的铁线无法从山脚一路直达雪盖之上,所以实际上并非铁板一块。负责交通运输的缆车停靠转运路线,自然而然地将偌大的炎凰城分为了三层城区——
围着火山口建在山顶之上的,是作为帝国皇族的炎凰家历代传承下来的炎凰宫,由于地处绝顶雪盖之上,所以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隐在云雾与大雪之中,历代炎凰一族的女皇们也很少外出。普通民众百姓只能在偶尔天气晴朗之时,远远望见犹如海市蜃楼一般金碧辉煌的宫殿。除了朝野群臣、宫中伺候的下人卫兵们,炎凰宫绝少能有外人踏足其中。
位于皇宫之下、建在山脊之上的城区,是为第一层上城区。
此处城区豪华壮丽、亭台楼阁鳞次栉比、交相叠加,多半是朝政大臣、富商大贾的豪宅所在。缆车的四座终点站台亦建于此处。
在这上城区的下方一直绵延到山脚,乃是炎凰城最大的中城区,也是炎凰城四百余万士农工商、寻常百姓的住所。密集的房屋层层沿着山坡修建而起、一望无际,如同一座巨大的蚁巢。大部分货物的集散地、市场均在此处落脚。负责给炎凰宫采购物资的卫队每周会乘坐热气球从山顶下来一次,在此处采办各类吃喝用度的补给。
位于中层区最下方的所在,已经几乎陷入了地表之下。
炎凰卫围绕着整座山脚,修建起了一圈名为“铁围栏”的巨大的环形警戒墙。墙体以石灰胶泥铸成,顶端插着尖利的刀锋铁丝。而被隔绝在铁围栏下方、隐没于地下黑石森林中的贫民区城寨,便是令炎凰帝国境内五洲四海的人们都闻风丧胆的第三层下城区。
下城区居住着大批乞丐与无业游民,被宣判流放的罪犯亦会被炎凰卫丢入铁围栏之下,任其自生自灭。
整个下城区藏污纳垢、酝酿着炎凰城最阴暗肮脏的各种犯罪,各路黑帮派系为争夺地盘,流血争斗日夜不绝,堪称人间地狱,以至于连官府都无法插手,只得依赖铁围栏将其与上面两层城区隔离开来,随波逐流、放任当地的地头蛇们自治。
人潮之中,江御流地跟着乘车的队伍慢慢走着,一边在脑海中推想阿九与卢向阳的案件,一边等待着缆车。
一名小书童背着书箱路过,见他皱眉不展,拉了拉他袖子说道:“这位先生,心情不好的话就买本书看吧!”
江御流正自思考到要紧关头,突然被打断了思维,有些不耐。
然而看到书童祈求的眼神,他心里躁动的情绪柔软了下来,伸手说道:“好,给我挑一本吧。”
书童露出欣喜的笑容,打开书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江御流说道:“先生,这本《双生集》大家都很喜欢,说里面的诗写得很好,可惜我不识字,也看不太懂。不过您这样的大人,肯定可以看得懂的。”
江御流接过了小本子,但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情看书,顺手塞入了怀中,随后给了书童两枚铜钱。书童奇道:“先生,您现在不看吗?”
“我......我待会再看。”
江御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书童见他表情奇怪,也不敢再多问,拿了钱便走远了。
江御流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理清思绪,忽然听得人群中炸起了一声尖叫:“有小偷!抓小偷啊!!!”
江御流浑身一震,抬起头四处张望,见得人群分开一条路来,一名身段苗条、戴着兜帽的蒙面小偷背着一个麻布袋子,踉踉跄跄朝自己的方向逃跑而来。
他不及思考,立即闪身而出挡住去路,厉声喝道:“站住!”
那小偷听他这声断喝,不仅没有停脚,反而将头一埋,跑得更加快了。
江御流牙关一咬,从腰间抽出了刈神正要挥出,谁知那小偷步伐神速至极,好似一阵旋风,转眼间便已袭至他身边。
“好快的身法!”
江御流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小看了对手,连忙变招,将已经斩出去的刈神顺势收回,左手伸出去拿小偷的肩膀。
那小偷转头看到江御流的招式,似乎也颇为意外,身形往左疾侧,闪过江御流这一抓,随后右脚飞踢而出,直取江御流胸口。
江御流横过刈神,挡下了这一踢。
两人电光火石般拆下四招,都明白了对方不是等闲之辈,立即闪身保持距离。
那小偷背着麻袋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站台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江御流伸出胳膊,示意围观百姓莫要上前,对那小偷沉声道:“别做傻事,把东西交出来。”
那小偷摘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头黑亮秀发,虽然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眼神却满含嘲弄神情,说道:“怎么,军爷也想做共犯么?”
江御流愣了一下,心道:“竟是个女贼!”
不料那小偷等的便是他这一愣,趁此机会,双臂高高张开,直接仰面跳下了站台。
围观百姓齐声惊呼,江御流心中亦是巨震,脱口喝道:“小心!”
他抢前一步抓住了她脖间挂着的草绳,然而草绳毕竟脆弱,无法吃力,一扯之下便断成了两截,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瞬间摔下悬崖。
“怎么会......只是偷个东西,何必如此?”
江御流呆呆站在站台边上,心中有些难受。
“若不是我冒失阻了他这一下,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然而正当他自责之时,崖底忽得闪出一道刺眼亮光。
江御流急忙探出头去,发现那小偷虽在飞快下坠,身体却被包裹在一道极为强烈的金色闪光之中,被逐渐蚕食消失,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他只觉眼睛一阵刺痛,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但便是这一瞬间后再向下看时,连那半截身体都再也看不到了,刺目金光也随之消散无踪,只剩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这光好眼熟!是我眼花了么?”
江御流又揉了揉眼睛,只见云雾之下金光氤氲,心中又是一紧:“不,我并没眼花看错!”
便在此时,山崖下的流云风烟被一道强烈金光刺破,一辆缆车呼地一声从光芒之中升起。
那小偷扶着缆绳站在缆车顶棚上,揭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俏皮狡黠的脸庞,对他笑道:“军爷,在宫外做事,你管不着了吧?”
江御流又惊又奇,同时隐隐觉得这句话分外耳熟,仔细一品,立即想了起来,大声喝道:“原来是你!”
这少女,正是昨夜宫中那杂耍艺伎。
少女嘻嘻一笑,不再理会江御流,随着缆车向着上城区渐渐升去了。
江御流没料到这小偷向死而生、利用缆车逃跑,更没料到她竟是昨夜宫里遇到的那名少女,被摆了一道,心中气极,正要去追,忽觉进退两难,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爷子挤开人群赶到,扯住江御流胳膊,叫道:“官爷,你怎么不去抓人啊?我的东西还在小偷手上!”
“对、对不住。”
江御流挣开了他,面带愧色道:“在下还有要事缠身......”
“那你刚才就别管闲事啊!插一杠子还不管到底,这是什么个道理!”老头愤愤不平,大声道。
“就是!就是!”众百姓们被这么一煽动,都开始齐声起哄。
此时附近执勤的捕快们已经听到了风声,吹着哨笛赶到了现场。
江御流不愿再纠缠下去,掏出了炎凰卫的牌子,给众捕快过目。
“您、您就是铁面仙江大......”
捕快长看了牌子,顿时吓了一跳,正欲下跪行礼,江御流连忙扶住他,悄声道:“莫要声张!”说罢又吩咐道:“江某另有差事须得脱身。小偷是个女孩,往上城区去了,交给你们处理了。”
“是!这种小事怎能劳您大驾!”捕快长立即答应。
江御流点点头,再不多说,转身走进了下一班缆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忽觉手上还握着什么东西。
“嗯?”
他抬起手一看,原来是从少女脖间扯下的那一截草绳,绳上串着一块木牌,上面画着哭笑两张表情。
江御流眉头一皱,翻过木牌再看,反面没有再画着乱七八糟的图形了,只用黑色炭笔写着“枫萤萤”三个字,字迹东倒西歪,十分潦草难看。
“枫萤萤......怕是那女贼的名字,应当给方才的捕快,也是一道寻人线索。”江御流轻声道。
他抬头正要唤那捕快过来,却发现缆车早已经开离了站台,只得将木牌暂且收入腰带的暗兜中,随后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山坡崖壁上绵延的炎凰城,想着卢向阳案子的期限与阿九莫名身死的谜团。
“我进宫去赴宴,卢向阳便不明不白地死了。凶手定是看准了这机会,趁我不在对阿九下了毒手。两宗案件看似没有什么关联,但定是不可分割。只是......如今没有什么着手之处。只能从唯一的切入点着手了。”
江御流想到此节,抬起了眼睛,看向了窗外上空的茫茫白雾。
“卢向阳的家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信息,得去找兵部尚书大人谈一谈,再做打算了。”
然而坐在车内,一放松下来,两日未眠的困意立即趁虚而入、如潮水般一波波袭上。江御流上下眼皮打架,终于支撑不住,叹道:“到站前还是先眯一会吧!”
于是,他和衣依靠着座椅,就这么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御流苏醒过来,缆车里早已停在了上城区的站台里。
车厢内空空荡荡、已无人影,微微有些西斜的日头透过打开的对开车门,映在他的身上。
“唔......”
他从座位上爬起,揉了揉眼睛、伸了下懒腰,只觉周身暖意沛然、精神为之一振,盘算道:“看来睡过头了......好在没耽误太久。”说着,他便要撑着小桌站起身来。
“咚!”不料刚刚起身,江御流就觉得胯下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随后便听得“啊呦”一声叫痛从桌下传来。
江御流立即往后跳出一步,带倒了一大片桌椅,沉声喝道:“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