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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从半空中飘零而落。
轻轻的,它触碰到混合着鲜血与河水的浊流,顺着下城区的那破碎石板道路缓缓流淌而下。
“唰——”
漆黑的穹顶之上,一个三角形的硕大黑影呼啸而过,裹挟起一阵强烈但却没有任何响动的劲风。
“鸮把头!!你飞慢点,我快被吹走了!!!”
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嗓音,趴在黑影背上的少女艰难地扬起了脸,一头秀发像是脱了绑线的扫帚,在空中胡乱地飞舞着。在她的身下,一张铺满了羽翼的玄色硬布质地的装备在月光下散发着乌黑的光泽,而两根固定在羽翼两侧的精钢制把手,是她唯一可以抓握的地方了。
“我这冲天翾没法自己控制速度,只能滑翔!”鸮把头的声音从羽翼下传出,“抓紧点,马上就要到了。”
“咔擦!”
伴随着一声机关声响,冲天翾的双翼徒然张大。
没有丝毫的减速,黑影向下俯冲而去。
“啊——!!!”
少女尖叫一声,紧紧抓住冲天翾的把手,整个人好似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在半空中不断摇摆着。
“枫萤萤!你别叫了,我快被你震聋了!”
鸮把头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帮江统领找到那姐弟俩?!”
“您直接告诉人家他们在哪不就结了嘛!!!”枫萤萤吓得涕泪横流,尖声大叫道,“我自个儿走路去都比搭您老这便车强啊!!!等等不对,您这是在天上飞的,不是车,是风筝!”
“别贫了!”鸮把头怒道,“你低头往下看看,这儿是你能一个人来的地儿么?!”
枫萤萤努力侧过头,朝着冲天翾下面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两人身下的百丈高空之中,乃是一个处在狭长地隙中的巨大石笋长谷。无数根嶙嶙峋峋的尖利石柱刺破黑暗,从炎凰山的地脉深处破空而出。石柱之上,密密麻麻的昏暗灯火错落辉映,仿佛是吸附在远洋船舶的甲板之下的藤壶。无数蛛网一般的吊桥连接着各个石柱,组成了一副蔚然壮观的地底迷城。
“这、这是哪里......”枫萤萤吓呆了,结结巴巴道,“我来了这么多次下城区,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压迫与剥削。即使在这下城区,也是有阶层之分的。”
鸮把头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嘲讽意味,沉声说道:“身体强健的掠夺身体羸弱的,年轻力壮的欺辱老弱病残的,集群的抹杀落单的,更强的吃掉更弱的。人性丑恶的一面,在这‘刀锋城寨’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刀锋城寨......”枫萤萤喃喃道,“人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么险恶的地方啊?”
“这里是‘弱者’居住的地方。”鸮把头沉叹道。
“是那些支配着下城区的强者,留给绝大多数无法独自生存的弱者抱团求生的最后一丝土地。但是——”
鸮把头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道:“就算是弱小的蚂蚁,成千上万地聚集起来也能吃掉大象,千万别因为这层表象,就觉得他们是好人。”
枫萤萤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冲天翾,一时无言。
鸮把头接着道:“这刀锋城寨深居下城区中心,有百里长宽,面积硕大。大多数的石笋人所挖空,地形复杂错落,而且居民龙蛇混杂,一旦进去,别说是你了,就连我手下的猫头鹰也没法立即抽身而出,所以我才用这冲天翾送你一程。”
“卓因小姐他们,会到此处来么?”枫萤萤问道。
“根据我的猫头鹰传来的信报,正是如此。”鸮把头说道,“口信说,今晚子时,在这刀锋城寨里最大的酒楼里会办一场规模很大的盛会,但是不知道东家是谁,多半便是这对西洋人了。”
“最大的酒楼?”枫萤萤奇道,“这里还有喝酒的地方?!”
“正是,这酒楼在刀锋城寨最高的石笋之上,名为破碗酒楼,规模颇大,好像还有黑拳和赌博的场子。只不过此处实在偏僻,我也没亲自去过。”鸮把头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接着道。
“对这里的人来说,活着就够痛苦了,酒精是最好的麻痹药。”
说话间,两人已经随着黑暗峡谷中的阵风悄无声息地飞入了城寨上方,冲天翾的双翼缓缓收缩起来,一点点坠向一座石笋顶端。
枫萤萤抬手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定睛一看,见得一个颇为粗壮、四四方方的石笋屹立在前方。
笋身之上,一连串突出来的木质房屋成排挂着。
连接着许多破烂不堪的绳索吊桥,一直延伸到身下不见底的黑暗中。
“就是这里了。”鸮把头说道,“我马上放你下去。”
“那、那你呢,鸮把头?!”
枫萤萤听到鸮把头话里有话,霎时慌了手脚,连忙道:“您这意思是、是让人家一个人下去么?”
仅仅一句话的功夫,冲天翾呼啸而过,两人飞得更近,已然可以看清这石笋的全貌——一个已经生锈的长条铁质招牌钉在石笋侧边,上面用红漆涂着“破碗酒楼”四个大字。而在笋身下的吊桥上,许多人熙熙攘攘、颇为热闹,鱼贯走进了酒楼中。
鸮把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是一言堂的把头,行事多有不便,这事儿只能帮你至此了。”
“怎会这样!”枫萤萤欲哭无泪,“鸮把头,您就送佛送到西......”
然而不待她把话说完,鸮把头却是轻喝一声。
“就是现在!”
冲天翾顿时一振,宛如一只张开双翼捕食的巨大的鹰鸮,贴着石笋的顶端飞了过去。
同时,三角形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转,将枫萤萤精准地投在了破碗酒楼楼顶的天台之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枫萤萤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长声尖叫。
但是叫至半途,忽然发觉自己好端端的落在了地上,并未坠入深渊。
她抬头再看半空,鸮把头已经乘着风飞得远了,只余一个三角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城寨的灯火之中。
坐在地上捂住嘴巴干呕了一会,呆愣愣地恍神了许久,枫萤萤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她心中将鸮把头全家问候了一万遍,随后看了看这天台全貌——只见这天台约莫四五丈方圆,凌乱堆着一些废弃的老旧酒桶,两个火把插在阁楼的门边,想必就是通往酒楼内部的门。
“真是的,下次定要找他去算账,就算三姑姑拦着也没用!”
枫萤萤骂罢,气鼓鼓地站起身,去拉那阁楼的门。
“咔!”
“什么嘛?!这门都从里面锁死了?!”感受到门那头传来的阻力,枫萤萤更加生气了,“鸮把头真不靠谱。”
就在她想着办法如何破门时,忽然门板后传出一阵急促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人声响起——
“老三,刚才楼上是不是有动静?”
枫萤萤一惊,立即侧身闪在阁楼后面的阴影中。
伴随着门锁的开启,两个酒保打扮的脏瘦汉子推门而出,来到了天台上。
枫萤萤心中一阵窃喜,看准机会,好似一只偷鱼的小猫儿,“嗖”地一声钻进了阁楼。
阁楼的门后,乃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扶梯,顺着湿滑的岩壁蜿蜒而下。枫萤萤提起脚步,慢慢沿着阶梯下到了底。
楼梯口的尽头前横着一条走道,遮着一块靛蓝色的破布,破布边则是一个冒出阵阵火光的房间。她凑上前打探了一下,只见房内立着四五名身着围裙的厨子,正自满头大汗的做饭,心中明白过来:“原来是闯进了这酒楼的后厨来了!”
正当此时,厨房内的一名厨师将一坨黏糊糊的菜从锅里倒出,随后张口便大骂道:“老三老四,人死哪去了!炒蚯蚓好了,赶快给人家上菜!”
“来了来了!”
答应声从楼上传来,正是之前推门的两人寻不着动静,又返还了。
枫萤萤暗道一声不妙,心道:“本想混进去厨房偷一件衣服再去打探,说不得,现在只能先扯呼了!”于是掀开那靛蓝色帘布,闯进了破碗酒楼的大堂之中。
然而,她刚一踏出去,便被眼前景色所惊艳到了。
“哇,真是个好去处!”她忍不住赞了一声。
原来这大堂修在这巨大石笋的正中,区别于炎凰城上层区酒楼的一马平川,这里的结构依附着喇叭形的梯田形状,一层层延伸而下。
每一层上都插着照明用的火把和油灯,安置着成片的赌桌和餐桌。数不清的人挤在其中,有摇骰子的、喝酒的、吃饭的,甚至随处可见持械斗殴者。飞溅的鲜血和酒水撒得到处都是,吵嚷繁杂之声堪比炎凰城内最大的菜市场,端的可说是个火爆异常、百花齐放的混乱之地。
“哗~人家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饶是枫萤萤这等混迹炎凰城多年的老油条,也被眼前的场面惊得合不上嘴:“早知道有这刀锋城寨,何必还去那百花坊凑热闹!下城区的贫民们还真会玩啊!”
她本就是活泼豪放之人,见得如此热闹市井场面,当真是如鱼得水,顿时将寻卓因姐弟的事情暂时抛在了一边。
费劲挤开人流,枫萤萤来到这一层的边缘,伏在扶手上向下看去。
深井大堂的最底部,一方钢筋搭成的四方形笼子树立在正中央,因为隔着太远,看不清笼子到底有多大。隐约间,她看见笼角之上插着两个红色旗帜,上面分别涂着一只大虫和一只棕熊的图案。
“哎呦,这位小娘子,瞧着眼生啊!”
枫萤萤正自疑惑那笼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一名缺了一个耳朵、身上挂着个大木箱的干瘦老头凑了上来,对着她点头哈腰地笑道:“怎么着,您也下注了吗?”
“啊?下注?”枫萤萤摸了摸头,“我又没去打牌玩骰,老头儿你找错人了么?”
那老头摇了摇头,咂咂嘴道:“看来小娘子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刀锋城寨看热闹咯?今晚据说有大善人散财,开了个什么劳什子宴,大家伙都赶着来了。这不,开始之前特意为了凑人气儿,把这斗兽笼给开了。”
枫萤萤听了“斗兽”两个字,眼睛一亮,连声问道:“真的吗?待会有斗兽表演?!”
“那可不!”
那老头见她感兴趣,立即打开了身上挂着的木箱,尖嘴猴腮地笑道:“看样子您还没下注,那您可赶趟了!赶快在小老儿这里买两注,说不定您就赌对了呢!现在的赔率可是一比四百六了,若是中了,那可就发家致富,能离开这鬼地界了!”
枫萤萤听了,心中一阵奇怪:“直娘贼,这赔率也太离谱了!难道是个几千斤的巨熊......不不不,或者是个十几米长的大虫么?”
禁不住越想越有趣,她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把找人的正事儿忘在了九霄云外,从荷包里急吼吼翻出了一把铜板说道:“是老虎和熊对吧?人家押熊!快给我牌子!”
谁知那老头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摇了摇手指,慢悠悠道:“小娘子,您此言差矣喽!这场子并非是兽与兽相斗。”
说罢,将干枯手指往场下一指,接着笑道:“您往下掌眼!”
枫萤萤顺着他手指方向,往笼边看去,登时张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
“难、难道......”
只见得一名柔柔弱弱、身着绿色长衫的妙龄少女,正从笼边的通道内款款走出。整个破碗酒楼顿时沸腾起来,齐声高呼。
“小娘子,您重新押吧,是押大虫和熊——”
那老儿嘴角抽动一下,露出了坏笑,随即从木箱里掏出了两枚牌子,递到了惊呆的枫萤萤面前。
“——还是押这女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