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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秋歧暗暗抽气,一时间脑子里的想法很乱。
后方救护车的声音渐进,刑知非按约定开车佯装经过。牧羊犬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边伸手朝刑知非示意,一边对谢秋歧说:“我就知道那个死士是奥拉派来的。”
刑知非看到哈扎的脑袋差点没踩稳刹车,“谁干的?谁杀了他?是你,德尔?”
“怎么,你们没打算杀他?那干什么还派个人过来?”牧羊犬反问。
谢秋歧解释:“我们只打算让他假死,只要官方认定他死了就行。奥拉不想要他的命。”
“反正也死了。”牧羊犬手里提着滴血的弯刀,“我本来是打算等回到庄园再动手,车上人多手杂怕成功率不高,没想到那个死士刚上车就来了那么一针。他一下手,我就知道是你们派来的,我正好补了一枪。多亏了我,不然那个死士早死了!”
“人现在在哪?”谢秋歧指的是死士。
牧羊犬指了指加长奔驰:“腰上受了伤,估计爬不出来。”
谢秋歧叹气:“带上人先撤!”
他们离拘留所不远,闹得阵仗这么大,警察很快就会到的。
几人迅速收拾哈扎尸体、带上死士上车就走。
事情偏轨了,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只牧羊犬。
按照牧羊犬的说法,死士先下手,牧羊犬以为他要杀人,干脆补枪将哈扎杀死,他没想到奥拉只是要做个假死的障眼法。保镖和其他人惊动了,牧羊犬连带着杀了全车的人。一场刺杀才算圆满落幕。
哈扎到死都没算到,一辆车子上同时坐了两个准备杀他的人。
但牧羊犬为什么要杀哈扎?他对指挥官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反戈?是郑克在教堂里说了什么?他把哈扎的头割下来给谢秋歧是什么意思?那句“见面礼”代表什么?
送礼多半是为了求人,他有什么要求谢秋歧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车子开到无人的巷道,全体下车分换两辆私家轿车回奥拉的住处。
奥拉神色哀痛,像是哭过。一群男人围着她不知所措,像学生时期把同桌女孩子惹哭了。
牧羊犬感受到她枪刺般的目光,无辜举手:“嘿,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计划好吗?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冲动下手,我说了,我本来是打算回到庄园才动手的。上帝,车上那么多人还有保镖,离拘留所还那么近,我不想找死好吗?”
“你需要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交代。”奥拉冷淡地说。
牧羊犬开玩笑:“我相信你这么聪明,自己可以理解的。”
奥拉二话不说掏枪就往牧羊犬脑袋上指。
“好好好,我说,”牧羊犬主动卸下武器:“这有什么难的?很不好猜吗?是我把郑克放了,无论是我不小心放出去的,还是我主动放的,哈扎都不可能饶过我好吗?不是我死就是他死,我也是为了生存下来!”
奥拉的枪保持不动:“你不怕杀了他,你被UNITA的人报复?”
“等他们想起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非洲了,那不就完事了?”
“什么意思?”
牧羊犬的目光调转到谢秋歧身上,单膝跪下:“我想跟着你,谢,请你带我从这里出去。”
众人大惊。原来哈扎是牧羊犬投诚的见面礼,他要投靠的不是奥拉?姆瓦库,而是谢秋歧。
这就解释得通他所有的行为了。从他放了郑克那一刻开始,可能已经是这么打算,牧羊犬作为职业士兵,一来展示了他出色的专业能力——他能凭一己之力从护卫哈扎的众多保镖里脱身就不简单——证明了他的确是有用处的;二来表达了不俗的胆气,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刺杀大名鼎鼎的“指挥官”。就凭这项成绩,他牧羊犬的名字在隆达高原的历史上就应该有一笔。
谢秋歧知道是他放了郑克,也不得不领一份人情,再加上哈扎这份大礼,难怪牧羊犬有信心谢秋歧会接纳他。
“你倒是想得周到,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个接盘的?”谢秋歧气笑了。
牧羊犬很自信:“你需要我。你身边需要一个能保护你的人,郑克不行,刑知非也不行。我是职业士兵出身,我知道怎么杀人,我不怕沾血。而且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一个影子,你不需要担心有人会查出我来,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杀了自己的前任上司,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有一天突然要杀我?”
“我杀了哈扎是因为他背弃了我,他承诺过他会实现我的梦想,让我离开非洲,但是这个承诺不仅没有实现,他甚至没有放在心上。是他先做出了背叛,你不会,你会实现我的梦想,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我会告诉你。但我绝对不会杀你。”
郑克的话在牧羊犬心里播下了种子,终于结成了怨恨的花朵。
牧羊犬冲郑克笑:“要感谢,就感谢这个小子吧,他的话倒是能听听。”
谢秋歧问郑克:“你对他说了什么?”
“就是……哈扎对他不好,跟着哈扎没有前途之类的……你刚刚也听他说了。”郑克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为了让他放我出去,我没有怂恿过他去杀哈扎。真的,你信我。”
他不敢对谢秋歧说谎,谢秋歧知道。
也不能全怪郑克。牧羊犬不是傻子,哈扎这个人对下属到底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他对哈扎当真一点怨恨没有吗?不可能,而且这份怨恨不是到了郑克劝告的这一天、这一刻才突然产生的。
只是从前,牧羊犬没有更好的选择。哈扎的权力金字塔很稳定,他是牧羊犬能够挑选到最理想的主人,所以牧羊犬必须忠诚,至少在面上他不能有二心。一旦哈扎的金字塔有了松动倾塌的迹象,离开才是聪明的选择。
跟着谢秋歧才有出路,才能实现离开非洲的梦想。
现在事情基本上就理顺了。牧羊犬的补枪纯粹是个乌龙。
谢秋歧担心的是奥拉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你要杀了他没问题,我不阻止你。但是接下来我们可能还需要他。”他低声劝说:“那颗金色钻石,不要忘了,我们还得带着它去纳米比亚。”
奥拉激愤难消:“有用的人多得是,他杀了我丈夫,就应该一命抵一命!”
“上帝,女人就是这么顽固,”牧羊犬无奈地抹了把脸:“有什么差别吗?你本来也打算杀了他的,只是我替你做了这件事而已!你觉得把他囚禁起来,玩什么地牢play他会高兴?他是那种只要有一口气喘着就甘愿俯首称臣的人吗?你不仅在要他的命,还要了他的尊严!”
“从什么时候起要你来替我做决定了?”奥拉阴沉地说。
牧羊犬说:“如果你真的考虑到了你丈夫,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沦落成阶下囚。我给了你丈夫尊荣,太太,现如今他可以体面地下葬,政府会说他是死于恐怖主义或者强盗之手、他生前为了国家做过贡献……总之,他这一生不是不明不白的。”
现场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奥拉在感情上很难接受。
牧羊犬点头:“好好好,你一定要让我为你丈夫付出点代价的话,没问题。”
他突然抬手,抽出腰间弯刀,猛地将自己左臂砍下,鲜血泉涌,那条手臂掉在地上。
他的动作太快,没人防得住。连奥拉看着那条血淋淋的手臂也忍不住放下枪。
牧羊犬失衡跌倒,脸色迅速地白下去。
郑克扶了一把,不忍心:“奥拉,你要是想杀他不妨给个痛快,我们也都能理解。如果你不想杀他,得赶紧叫医生来。”
奥拉叹气,摆摆手:“算了,带他下去吧。”
她叫人把哈扎的尸体袋也搬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愣。
其实她预想过,哈扎可能活不过此劫——如果他们救人不及时,十五分钟内没有把蛇毒血清注射给哈扎,哈扎也只有一死。虽然最终的过程和她想的出入很大,但这个结果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很多年了,她无数次幻想把丈夫拉下马、成功上位的场景,百感交集。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这个结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到底她是为家族尊严而战,或只是她好胜心太强。
她扪心自问,这个结果值不值得,让她真心实意爱过、恨过的男人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谢秋歧坐在她身边:“你不要太难过。想想孩子,一切就都值得了。”
所幸她还有孩子。奥拉在脑海里找到那张肖似哈扎的小圆脸:“那迪亚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爸了。去年生日的时候,所有人来看望我们,都说他简直是第二个哈扎。”
“他会比他父亲更出色的。”毕竟他有个如此优秀的母亲。
奥拉的目光落在那张年轻恋人的照片上:“我以前不知道,永远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谢秋歧意识到,她这个年纪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说出来的都是‘永远年轻’、‘永远热爱’、‘永远幸福’……好像永远多么美好。但现实只有永远失去,他永远地离开你,你才明白,永远是把刀,只有它落到你身上的时候,你才知道有多痛。”
医生给牧羊犬做了止血和包扎。手臂是不可能接回去了,对士兵来说,没有了端枪的一只手相当于拿去他们吃饭的本事。这是对职业生涯的重大打击。
郑克觉得他太冲动:“人家没说要你砍手呢,你就急哄哄地冲上去。现在好了吧?”
牧羊犬满不在乎:“这不还有一只嘛,够用就可以了。”
“还能做到像以前一样准、一样好?”
“多练练,没问题。”
真是自信心强到反常的一个人。
郑克有点佩服:“你真的想跟着秋歧吗?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牧羊犬势在必得:“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奥拉接下来会成为隆达地区的实际掌控者,她是不会接纳我的,所以我无处可去了,只能跟着谢走。你也帮我说两句好话呗。”
郑克轻哼:“想得倒美,帮你说话有什么好处吗?”
牧羊犬笑嘻嘻地看他,仿佛觉得他很有意思:“你不是想回澳门吗?我告诉你郑士华的秘密。”
郑克精神一震:“你还知道什么?”
牧羊犬摇头晃脑地说:“你叔叔的律师已经向司法局证明了,你爸立遗嘱的时候是在受重伤的情况下、意识不清醒立的,所以那份遗嘱不能算数。你叔叔拿到了你爸的遗产,只是他可能还在兴奋头上,不知道哈扎已经死了。你跑了,他接下来还会全世界追杀你。”
“哼,上次你已经说过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事。”
“你听我说完,你知道为什么郑士华要挑这个时候下手吗?”
“这个时候……是什么意思?”
牧羊犬叹气:“就是你们家收购了船运公司之后,这个事儿你不会忘了吧?”
郑克压根没想起来船运公司:“把话说完。”
“你以为郑士华凭借一个人的本事就能把你们全家折腾死?你知道他是在和谁合作?你们是怎么来到非洲的?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贩卖人口?”牧羊犬咄咄逼人:“和他合作的是海盗!”
郑克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胡说。”
“郑士华和海盗勾结,海盗帮他杀了你们全家,作为回报,郑士华把船运公司的专属航道拱手让给了海盗。哈扎需要奴隶,郑士华提供劳工,海盗承包运输,采到了钻石人人能分一杯羹。这才是有钱大家一起赚。”麻药还没有过,牧羊犬笑起来有点控制不住。
郑克只觉得手脚冰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去翻哈扎的账本、他卧室里的东西,或者随便找个UNITA的高层来问,我要是说错了一个字,你可以把我的舌头割了。”牧羊犬说:“我跟着哈扎很多年了,郑克,他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少。你以为他什么事情都会亲力亲为吗?向海盗递话、宴请他的恶徒朋友吃饭、帮他维护销售商的关系……这些事情都要有持,你以为都是谁在做?”
郑克明白了。他本来以为郑士华只是运气好,父亲又有点过于放纵这个弟弟,等悲剧酿成再来懊悔为时已晚。没想到郑士华早已准备万全,这条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的供应链条严密而成熟,俨然运转多年,不仅为郑士华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也为他夺得权力提供了助力。
如今郑士华夙愿得尝,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会越来越大胆,郑老板一生心血迟早要毁在这个疯子手里。
“不行,我要去告诉秋歧。”这是郑少爷的第一反应。
牧羊犬没阻止他。他刚好需要休息,麻药使他的神经很放松。
在沉睡之前,他仿佛能看到广袤的大海,白色的商船徜徉乎虹霓之间。
风是冷的,可他能闻到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