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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
杨司乐不明白谢沉的意思。
“期末作品展演,你不是想报名吗。”
谢沉低下头,舀了勺汤送进嘴里,模样看起来像在饭店顶楼品香槟,不像是坐在嘈杂的食堂里喝今天免费供应的,没什么蛋花的紫菜蛋花汤。
“我的期末大作业是和别的同学一起写一首协奏曲,我负责第三乐章,慢板。”谢沉放下汤匙,把谱子发给杨司乐,“总之你先看一看吧。”
杨司乐摸出手机,打开最新接收到的文件。
简单翻阅后,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谢沉:“这你一个人写的?!写了多久?”
谢沉夹起餐盘里的清炒西兰花:“三天。”
好……难吃。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咽下去,并悄然打定主意,以后坚决不碰学校里的西兰花。
“三、三天……”
这首协奏曲总共四个乐章,第一、二、四乐章都有两到三个署名,唯有第三乐章,署名只有谢沉一个人。
杨司乐吃不下饭了,这还没到正式比赛呢,他就已经能预想到自己被一众大佬吊打的画面。学神与学废之间果然有壁。
“你写的是独奏?竹笛?没搞错吧?”
“没搞错。第二乐章是快板,高亢热烈,描绘的是当主人公终于决定摆脱麻木的社畜生活,抛弃一切回乡下种田时内心的狂喜。第三乐章,归隐山野初期的好奇和悠闲,再渐渐转向孤寂、沉郁,平滑地过渡向第四乐章。”
“写的时候脑补的音色是箫,但是——”单独买的糖醋肉还可以,谢沉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我不认识学箫的,所以就改成了竹笛。”
杨司乐懵了。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痛,不是做梦。谢沉是真的不对劲。
他扬起一边眉毛,试探着问:“你今天……心情挺好?”
谢沉停顿片刻,感觉了一下:“和往常一样啊。怎么?”
杨司乐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这说话风格,有点像楠哥,还有点像……”话到嘴边却差了点意思,他一时没分辨出来究竟像谁,“还有点像……像谁来着?”
“像我。”
一个只打了两份素菜和半截煮玉米的餐盘被放在杨司乐对面,林漓毫不见外地在谢沉旁边坐下了。
杨司乐一拍脑门儿:“对!像学姐你!”
谢沉不解地看了看他俩:“有吗?”
杨司乐十分肯定:“有。”
林漓用套在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利落地把头发束成高马尾:“说明我融入得还不错,带动了谢学弟的发言积极性。”
杨司乐摆动筷子:“能带动我们贝斯手的发言积极性不叫融入得不错,那叫融入得相当好。”
被当成友谊标准的贝斯手低头吃饭,不肯说话了。
林漓慢条斯理地啃青菜叶子,见两人突然没了下文,便活络道:“你们接着聊啊,我就是……随便坐坐。”
杨司乐被提醒了正题,没能察觉到她语气上的微小异常:“谢沉,你为什么不在西洋楼里找个吹长笛的,离得近排练又方便。”
谢沉嚼东西的时候绝不会说话,林漓见他为了回答杨司乐的问题加快了咀嚼速度,干脆替他抢答:“加民乐乐器是特色,评委打分会高一点,对吧。”
杨司乐笑了:“怎么可能,谢沉不是那种……”
还没等他把堂堂作曲系年级第一和寝室里那三个卑微分奴区别开,年级第一就不打自招了。
“对。”谢沉吞了食物,顺着林漓的话接下去,“你不是想赢那八千块么,拿高分最重要。”
杨司乐没想到,人人自危无暇他顾的复习周,谢沉还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的组员同意吗?”
“整首协奏曲的创作基础是我构思的,第三乐章也是我自己写的,你演奏第三乐章需要除我以外的谁来同意吗?”
杨司乐知道学霸说话拽,但不知道学霸说话居然可以这么拽!
但他仍有所顾忌:“我竹笛水平真的很一般,年级倒数第一百名,怕把你辛辛苦苦写的作品给毁了,要不我帮帮你问问我室长?他年级前二十。”
谢沉:“分钱会出问题。”
林漓挑眉:“这是直接默认自己得奖了?”
杨司乐想想也是,他和谢沉是乐队成员,拿了奖能给乐队添一两件好点的设备,没拿奖也无所谓,不会觉得努力白费。可换一个人来就不一定了。
谢沉吃完饭,端着盘子起身:“考虑好了给我发消息,我先走了。”
林漓有些讶异:“这么快?还吃这么少?”
杨司乐答:“他午饭只吃十分钟,十分钟里能吃多少算多少,忙着呢。”
所以之前他和陈楠始终约不到他一块儿吃饭。
林漓:“忙什么?百~万\小!说?练琴?做作业?”
杨司乐:“睡午觉。这样下午的课效率才高,他自己说的。”
林漓:“……”
杨司乐:“对了学姐,刚刚有个问题我没好意思当着谢沉的面问你。”
林漓:“是我名字不好听吗,成天学姐来学姐去的不别扭啊?”
杨司乐改口:“林漓林漓。”
“你问。”
“谢沉他说话风格为什么突然变这样了啊?一半陈楠一半你。”
“可能是最近在微信上聊得比较多?”林漓把玉米拿在手里啃,豁口整整齐齐,引起极度舒适,“就因为你在群里说要报名期末展演!我那叫一个无语,私底下没忍住用学姐的身份教育了一下他。”
杨司乐震惊:“因为我?”
“对啊,因为你。”
林漓要控制体重,玉米啃到一半就扔进了餐盘里。她用纸巾擦干净手,靠在塑料椅背上,数落杨司乐:“你这个性格,不考虑实际情况,不正视自身水平,错误估计团队实力,想一出是一出,一腔热情迟早要被各种打击给磨灭掉。”
杨司乐:这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林漓仿佛不会察言观色,换了个人数落:“有期末展演这事儿是谢沉最先提起的吧?”
杨司乐敢怒不敢言,乖乖点头。
“是谢沉给你发的报名表吧?”
点头。
“这跟给吃撑了的人灌水给想上吊的人递绳有什么区别。”
杨司乐:言重了姐姐,我没吃撑也不想上吊。
林漓:“我当时就随便逼逼了他两句,他话没听进去,用词倒是记得清楚,估计现在还没过兴奋期。”
“啊?就这样?”
“就这样。小孩儿不都喜欢把刚学到的生字词翻来覆去地显摆?”
“你说谢沉……小、小孩儿?”
林漓上身前倾倚在桌沿,理所当然地反问:“你不觉得吗?怪可爱的。”
杨司乐心想,陈楠得后悔死今天去参加排练没来吃这顿饭。
林漓笑出单边梨涡:“你知道那天晚上他怎么回复我的么?”
“什么?”
“他说,你要是不想一出是一出,这个乐队基本就报废了。”
杨司乐被谢沉突如其来这么一夸,很是不好意思,嘴上却应承得毫不费力:“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林漓无声半晌,渐渐敛了笑,正经地放低了声线:“杨司乐,对不起,那天是我话说重了。理想是好东西,我才是坏东西。”
嗯?我骂我自己?
杨司乐凛然一惊,难以接受这种对比:“好好一人怎么就坏了?理想挺好,你也挺好的啊。”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正好有两个端着盘子去回收处的女生经过。左边那个转动眼珠,给右边那个指了指背对她们的林漓,右边那个走过几米才敢悄咪咪回头看一眼林漓的侧脸,然后作恍然大悟状。
明确对象后,两个女生肩并肩咬耳朵,神情中浮现出夹杂着好奇与兴奋的厌恶,一路走出了食堂,还以为没人发现。
林漓宛若背后长了第三只眼,平静地扣响桌子:“队长你不行啊,赶快习惯。”
杨司乐觉得自己习惯不了:“她们那是什么眼神……”
“看和她们不一样的人的眼神。”林漓反过来宽慰他,“不用放在心上,小问题。”
“她们认为自己有哪里和你不一样?”杨司乐发问。
“嗯,我想想……”林漓用掌根托住半边脸,不确定地回忆道,“比她们漂亮,比她们饭吃得少,比她们身材好,比她们筋更软,比她们说话更混,比她们和男生走得更近?”
她来回指自己和杨司乐:“就像我俩现在。”
她又想起来:“哦对,刚刚谢沉也在,他在你们年级不是挺出名的么,你做好心理准备。”
杨司乐:“我?心理准备?”
“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啊。”林漓笑着学腔,“那个民乐楼的杨司乐,最近老跟林女士一起玩儿,搞不好是想睡她。”
她换了只手托另一半脸,角色也跟着换了一个:“不一定哦,说不定是林女士想换口味睡睡学弟,在故意勾|引人家啊。转学生才来一学期,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迹,很容易上钩的。”
她再换手:“就是就是,说不定他们三个已经把学校附近的酒店体验遍了。”
杨司乐尴尬不已,连忙喝停:“别别别学了!”
林漓板正身子,勾着嘴角问:“队长,还收我这个主唱吗?”
杨司乐皱眉:“你到底有什么事迹?”
林漓本是开玩笑,闻言不由得一愣。
杨司乐后知后觉自己语气不太好,重新措辞道:“我不是查你户口……”
林漓兀地抬手,一把摘掉橡皮筋,散下头发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径直打断他,含糊地说:“我跟前任分得不太愉快,他来我们学校闹过。”
杨司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黑历史:“然后呢?”
林漓瞪他:“你差不多得了啊。”
杨司乐偏不:“闹得人尽皆知?”
林漓两腿往桌子底下一抻,破罐破摔道:“闹得他直接进了局子被判了刑,可以了吗?”
杨司乐一噎:“……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两人皆是无话可说,林漓后悔自己十分钟前鬼迷心窍、矫情上头,做了想和朋友一起吃午饭的美梦。
麻烦,对谁都是。
她心烦气躁,着手收拾杯盘:“走了走了,待会儿等大部队吃完饭,注意到你和我在一块儿的人更多。”
杨司乐岿然不动,继续埋头吃自己盘子里的饭菜:“我还没吃完。”
林漓差点儿破口大骂:“能不能学学谢沉的速度?!”
“不能,”杨司乐掷地有声道,“我吃得比他多。”
林漓懒得管他比谢沉吃得多还是少:“你接着吃,我走了。”
“林漓!”杨司乐捏紧筷子叫住她。
林漓回身:“又干嘛,队长。”
杨司乐说得真诚:“我是你隶属的乐队的队长,退一万步讲,好歹也是你的校友。”
“你呢,你是法律认证的受害者。”
他抬头看向林漓,故意提高了音量。
“我和你做错了什么,连顿饭都不能一起坐下来慢慢吃?”
林漓睫毛一振,拧紧了眉头。
顺便把周围暗中吃瓜的几桌挨个瞪回去。
——奇观,第一次有人说她是“受害者”,第一次有人不轻信流言,而是直接来询问她。她久违地感到了“尊重”的分量。
但她笑不出来,妈的,心暖了又凉:这么好一学弟,别是喜欢上我这个垃圾了吧?
杨司乐看不穿“有故事的女同学”的心理活动,即使饭菜都凉了,他也要硬拉着她坐下,用从音像店老板那儿学来的招数接着和她摆龙门阵。
“我们是玩乐队的,对吧。”
“嗯。”
“迟早有一天要原创吧?”
“……嗯?”
杨司乐把筷子一拍,不放过任何能怂恿学姐的机会,热情洋溢地说:“所以!遇到人渣,写歌骂他!”
林漓:“……啊?”
杨司乐兴奋了起来,充满干劲,按亮手机就准备通知谢沉暑假一起干活儿。
再度坐下的林漓见他突然跟打了鸡血似地神采奕奕,不禁感叹丛生。
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年轻人,不会被任何形式的忧郁控制,总能轻易地迎接快乐、拥抱瞬间。佩服佩服。
就是谢沉……唉,苦命孩子。
洗漱完备,正在床下换睡衣准备眯个觉的谢沉莫名打了个喷嚏。
室友一:“学神热伤风啦?”
室友二:“你懂个屁,只打一个喷嚏说明是有人在想他。”
室友三:“那不用说了,肯定是首席在想他。”
话毕,他扔开耳机,一头扑进室友二怀里,掐着嗓子抑扬顿挫地喊:“沉沉!人家要汗你一起考第一,一起领奖金,一起用奖金去爱琴海看海,反正,就是要一直一直汗你在一起了啦!”
室友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语气却甜蜜且烦恼:“吼,所以现在是怎样?我有说过要跟你在一起吗?你这个……”
室友一吐了:“呕。”
在他们打情骂俏的同时,已经躺上床盖好小被子的谢沉回复完杨司乐的消息,心情颇好地宣布:“期末展演我和杨司乐一起。睡了,午安。”
室友二一愣,随即立刻推开室友三,挤进室友一的胸口:“司~乐~人家要汗你一起了啦,才不要那个施年~”
自从谢沉知道自己之于施年,正如一个更优美的倒影之于事物本身后,便不再在意这类玩笑和揶揄了。
他检查好闹铃,关上手机,翻了个身用被子盖好后背和肚子,缓缓睡了过去。
正独自躲在杨司乐练过笛子的那个小树林里背第十二遍乐理书的施年也打了个喷嚏——
操,绝对是杨司乐又在骂我有病。
算了,不和他计较。施年揉揉鼻子,低头看回书页。
额,刚刚背到哪儿了来着?
……妈的,杨司乐还是得给我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