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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朝安是个住在乡下的小土孩儿。
他本来一直是跟着爷爷住的,爷爷年纪大了,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开始以为崴了,抹了药好些了,可后面几天脚就肿了起来,路都走不好,医生说要拍片子看看骨头,这才被接进城里来。
温朝安当然也被接过来,他开始几天都跟着大人在医院忙活,后来大人们心疼他,让他也在城里多玩玩,于是今天才跟着城里的弟弟周茸出来。
他小时候和周茸玩过,但五岁之后没见过几回,虽说这些人里他和周茸最熟,但那也只是四五天的交情,并没有深厚到哪里去。
温朝安的内向其实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可能是陌生的环境使他格格不入,尤其和有血缘关系的城里人相处,他时时刻刻都怕暴露出自己的笨拙和无知,于是更加畏首畏尾。
反正没几天也就回去了。
温朝安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周茸和胖子点完餐往回走,周茸手上还端了一大盘东西,东子见温朝安抬头,便对他挥了挥手。
温朝安下意识小小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接胖子手里的盘子,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很夸张的女孩子的声音。
“青哥青哥!”
门口站着小情侣,女生轻轻拍打着黑背心男的手臂,然后对着点餐小屏幕一指:“人家想要吃那个!”
沈青湖看了一眼,伸手抬了抬鸭舌帽,说“好,去买”。
是刚刚碰见的人。
温朝安愣了一下,随即去找刚才的黄毛,虽然没找到,不过他不敢多看,生怕又起什么冲突。
几人落座,盘子里有四碗面和一堆小碟子配菜,周茸拌了一碗,推给温朝安:“哥,辣你看着加,其他不够了再添。”
“好。”温朝安有样学样,轻轻拌了两下,闻着香,渐渐也有些食欲。
周茸一边吃一边聊天,大多数都是他和胖子聊,什么都讲。他们这一桌四个全是名副其实的“中二”学生,人还挺青涩的,却把自己当成半个成年人,家长里短邻里邻外,专挑新奇的说,显得自己懂得多。
温朝安听得专注,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们的生活大都是在学校展开的,外界的话题说完了,最后还得转回到这。
周茸学校里的名人挺多,有校级的,年级的,班级的,还分各种圈子,每个圈子都有大佬,综合下来那能写本“名人传”。
而周茸,就是个年级以上,校级以下的“小霸王”。
“哥,你别误会,”胖子给温朝安普及知识,“你别看茸儿他不是‘校级’,可他厉害着呢,一点不比他们差。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朝安摇头,胖子就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神色来:“在咱们学校啊,这个‘校级’不一定就是好的,会打架的比会学习的出名,那‘校级’都是打到校领导跟前结果被整治的人,名字被挂在走道里,是挺知名的,但是也很惨啊,各种批评教育,弄的人尽皆知,多丢人。我们茸儿哥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有名气,还没有批评,是不是比他们好?”
名气是名气,有了名气还得潇洒,臭名是没人愿意捧的。
温朝安懂了,可他觉得这就和镇子上的那些没事闹闹的臭流氓一样,同样是流氓,蹲过管教和没蹲过的似乎就有点区别,互相看不入眼,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而周茸就是那个依旧逍遥“法”外的。
“刚刚那个顾余岳不是说他湖哥吗,就是内位,”胖子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在胸前用大拇指顶了顶方位,“沈青湖,他比咱们大一届,就是位‘校级’的,没人敢惹他。”
周茸在桌子底下轻轻扫了他一脚:“人离你这么近你还多嘴,不怕被揍啊,吃你饭,少给我哥说这些有的没的,吓唬他了。”
胖子没说尽兴,这句话光听见了“吃你饭”三个字,赶忙吃了口面,但是他倾诉欲没纾解,又接着道:“茸儿你别断我,朝安哥,我没唬你,我说这些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刚刚顾余岳那煞笔不是给你放狠话了吗?你也别怕,沈青湖是厉害,可人不计较这些,压根不管这些小事。就顾煞笔这个跟屁虫狐假虎威,嘴上能说,真扒了裤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胖子说的口干,喝了口水,给自己蓄满,正要接着说,突然看见温朝安一脸尴尬地看着他身后,胖子奇道:“哎哥,你怎……”
他话音未落,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于东子,给你脸了是吧,谁他妈都敢说?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胖子刚开始说的时候,温朝安就看见顾余岳走进店扫视,应该是在找沈青湖他们坐哪。沈青湖离的远,听不见胖子说什么,可门口的顾余岳可以,他听见自己名字之后,干脆人也不找了,大步朝温朝安这桌走过来。
店里人少,几个初中生聚头不是什么大事,似乎也不少见,店家看了一眼就不管了,可温朝安越发的紧张起来。
“啪”一声,温朝安吓了一跳,他侧头看声源——是周茸,他把筷子往碗上一磕,然后拿了张纸擦嘴,对胖子说到:“东子,吃饭。”
金丝框眼镜适时伸手拉了下于东子。
于东子瞪了顾余岳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而闷头吃他的面。
顾余岳仗着他哥们儿离得不远,又抓着于东子说他坏话,连干一架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这些人突然就不理他了,一个搭茬的都没,反而越发怒火冲头,伸手一把抓住于东子的领子,把他生生拽歪过去。
于东子手下一滑,面酱蹭了半脸,筷子尾巴碰倒了杯子,里面刚满上的水,顷刻间就朝着斜对角的温朝安流了过去。
温朝安猝不及防,没能完全避开,淋了裤子,一道深色的水痕从腿中滑向侧边。
裤子是来这里以后妈妈新给他买的。还没穿几天就弄脏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妈妈讨厌了。明明他还很注意。
温朝安的心在这一刻就难受了起来。
见状,周茸不干了,“腾”地站起身,没等谁反应,两步扯上顾余岳了:“煞笔,谁给谁脸了?在这没事找事?”
顾余岳就越发拉紧于东子的领子:“我今天还就不松了!周茸,你小子有本事你就揍我,最好揍得我爸都认不出我,你看看咱俩谁吃不了兜着走!”
周茸笑了一声:“这你说的,煞笔,你他妈要是敢松手,我这一次打得你这辈子见不了人!”
于东子听完翻着眼睛瞪顾余岳,他有人给撑腰,嘴里哼哼唧唧,大概也是“你有种别松”的意思。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店家要来劝架,可这两个都是倔主,谁也不松手,于东子太胖,没一会就勒得脸红脖子粗,他那口饭不知道咽没咽下去,脸边蹭上的酱都快干了。
温朝安求助似的看了眼金丝框眼镜,可那小眼镜是个斯文人,还不紧不慢品了口茶。
那边的沈青湖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冷淡地远远看了一眼,没有离席助阵的意思。
温朝安觉得自己身负重任,皱眉去拉周茸,想让他先冷静冷静,还没等他站起来,先听见一个笑着的,温和的声音。
“这——是不是有点激烈了?把人家顾客都吓跑了,损失算你俩谁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温朝安手一顿,他愣了下,这才看见一个人从顾余岳身后走出来——他晚了顾余岳两步,刚进门这边就拉扯上了,反而没了存在感。
来人个头不高,和周茸差不多,穿了件胸口有黄色艺术字母的大码黑短袖,乍一看并不突出,来劝架显得不自量力,然,他好像也不是来劝架的。
他脚步不停,笑着绕过周茸,这下,温朝安看见他的全貌了,只见他米色短裤,踩着双比墙面还白的运动鞋,人很随意,手中还一边一个拿着两个甜筒。他手臂和小腿形状紧实,能看出是个经常运动的人。
温朝安有些走神地想,这个身形不该只有这么点个头。
那人大大方方坐在温朝安身侧,就是刚才周茸的位置,抬头对着站起来准备劝架的温朝安笑了下,将甜筒递给他:“哥哥帮我拿一下吧。”
哥哥……?
温朝安被这个称呼搞懵了。
他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眼睛是会弯起来的,盛着亮一样,等温朝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按照这个人的请求做了。
指尖的触碰一滑而过,温朝安看了一眼,那人手腕粗细适中,上面戴了一只银扣的表,表旁边还有一根粗线的红绳,映得皮肤很白。
温朝安对时尚没有任何理解,却依然觉得这比顾余岳的一头黄毛要好看多了。
甜筒外有层餐纸,握在手里,能感到一点点微小的余温。
那人旁若无人地从兜里掏出一小沓纸,低头擦凳子上的水,然后对温朝安说“你坐”,见温朝安愣愣地坐了之后,顺手在桌沿一抹,将纸停在有水的地方一堵,剩下的纸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今天忘吃药,犯病了。这个纸是外面甜筒店拿的,都给你。”
温朝安很小声地“啊”了一下,似乎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转回“战场”,看着是想劝架,周茸在此时突然松了手。
那人对周茸感激地笑了下,转头对顾余岳说:“走了,你湖哥还在那等着呢,人今天是出来约会的,别惹他不高兴。”
顾余岳低低“哼”了声,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松了手。
东子拽回领子,摸着脖子喘气。
一场风波便这么平息了。
两人正要走,温朝安手里还捏着甜筒,他半起身要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些尴尬的时侯,就见那人“哎”了一声,折回身来:“哎呀,哥哥,差点忘了。”
温朝安赶紧把手里的甜筒递过去,那人接了其中一个,对他晃了晃:“谢谢哥哥帮我拿,那个就是买来送给哥哥的,刚刚对不起了,你别生气啊。”说完,他冲温朝安笑了笑,转身往沈青湖那桌走了。
原来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啊。
温朝安愣愣地想,他看了看手里的甜筒,上面的尖尖已经有些化了。
“陆浅颂,”周茸突然说,“顾余岳的表了十万八千里的表哥,他人还不错,要不是有他,顾余岳那煞笔早就被人爆头了。”
陆浅颂。
温朝安“嗯”了一声坐回去。
他手里的甜筒被周茸拿过去,周茸撒娇,对他说:“哥,一会我请你吃,这个给我好不好?”
本来周茸就是想吃凉的,温朝安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对面一直没说话的金丝框眼镜却发了声,好像看不下去了:“周茸,你连个冰淇淋都抢?”
周茸在甜筒上狠咬了一个豁豁,说道:“这是我哥,他凭什么在我之前送?顾余岳不是好东西,他表哥……他表哥的冰淇淋又能好到哪里去?”
受了惊吓的于东子这个时候脸色已经好多了,他恨声道:“茸儿你说得对!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我是个不灵敏的胖子好欺负,过两天我就让我爸帮我报个武术班,练出个什么黑段白段的我揍死他!”
“人家那是跆拳道,黑带多少多少段,”金丝框眼镜毫不客气地发言,“你还是别去了,说出来丢人。”
“跆拳道就跆拳道呗,”东子吃了饭,口中鼓囊道,“反正又差不太多。”
“真算了吧,看你这样子,打多少吃多少,正负相消。没用。”
几人哄笑一团。
温朝安也笑,他一直很难和大家的话题融在一起,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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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陆浅颂听着声音往温朝安那里看了眼,沈青湖的小女朋友正靠着沈青湖撒娇,他把小姑娘往怀里一带,问陆浅颂:“小颂,看什么呢?”
“没什么,”陆浅颂笑了笑,把手里塌下来的甜筒尖尖吃了,“看见个个子挺高的小哥哥,长得还挺可爱的。”
“省省,”沈青湖说,“你爸要是知道,你腿就没了。”
“那不至于,”陆浅颂哈哈笑,用手支着头,“全尸还是能留下吧。”
那小姑娘嫌沈青湖不理她,哼哼唧唧的,沈青湖觉得烦,但是还是哄。
陆浅颂往温朝安那里又看了一眼,碍着柱子东西了视线,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只好把手里的甜筒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