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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夏云泽盛装打扮,藏好暗器和迷药,摆出全套公主仪仗,盛气凌人地要去找呼延凛的晦气。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
萧明暄在宫门外接应,殷勤地扶他上马车,自己骑着马伴在车旁。
“在城郊,人很多。”他言简意赅地提醒了两句,“小皇嫂不可意气用事。”
“知道了。”夏云泽闷声闷气地答,把毒药塞到马车垫子底下。
要怎么在不引起外交冲突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阴到一国元首,这是个技术性难题,夏云泽靠在软垫上听着马蹄声踢踢踏踏,一路上都没什么头绪,只能见机行事了。
秋天正是牲畜肉肥脂香的时候,岐国的权贵们不愿意在宫室里拘着,直接跑到城郊搭起穹庐,点燃一堆堆篝火,在火堆边烹羊宰牛为凉国的贵客送行。
呼延凛向来不爱这种浮华热闹的场合,本打算向岐国皇帝辞行就直接动身的,只是对方不经意提了一句饯行宴将由太子做东,他心中一动,才没有回绝这场计划之外的宴席。
昨夜是他情绪失控才把人往死里折腾,让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和渐暖的关系急转直下,再度冰冻三尺。
萧明玥看似温和绵软没脾气,贤良恭谨人人称颂,只有他知道这人骨子里有多少倔强与癫狂。
如今他有求于己才拼命忍耐,等到自己没了用处,那个矜傲清冷的皇太子会顾念什么旧情?不反咬一口就算好了。
何况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旧情。
呼延凛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忍不住要把人逼到墙角,逼出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匿珍藏。
即使很清楚萧明玥心里不曾有他,他还是想进去看一看。
夏云泽一下马车就觉得气氛不太对,本以为会看到吃吃喝喝大联欢的场面,没想到整个营地气氛冷凝得如同殡仪馆。
呼延凛作为宾客出席婚礼的时候,表现得虽不热络,至少还算得体,等到他担纲主角坐在宴席上,就毫不掩饰地摆出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疏离,眼风扫过之处一片肃杀。
即使是最放纵的纨绔在这样的眼光下也老老实实夹紧了尾巴,所有人都拘谨又尴尬,不敢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只管埋头默默地饮酒吃肉,大气都不敢出。
本来这位贵客还算随和,有人敬酒也应了,直到东宫派人过来致歉说太子有恙不能前来,这位曾经的睿王、现任的君主马上变了脸色,仿佛耐心告磬,懒得再与众人周旋,只是手持酒盏,全神惯注地盯着放在膝上的两个匣子。
匣子里的东西在火光映照下闪动着幽幽冷光,众人偷眼望去,只见匣中分别放着一颗明珠与一柄利剑。
鸽子蛋大的明珠十分罕见,圆滑温润,柔光流转,价值连城。
利剑更是寒铁精铸,锋刃如霜,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没有人不好奇他拿出这两样东西意欲为何,但是没有人敢问。
即使他不动声色,眼中流露出的凶狠与霸气依然压得人窒息,诸人不敢与之对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呼延凛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魔头呢!
万一哪个不开眼惹恼了这位爷,让他直接拔剑而起大开杀戒,那才真是有冤没处申。
已经有胆小的开始往人群后面缩,打算偷偷摸摸退席走人。
正在这时,太子妃到了。
扛雷的人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缩起脖子装鹌鹑。
萧明暄利落地滚鞍下马,朝向车门伸出腕子,小心翼翼地把太子妃扶下来,后者莲步轻移,径直朝主位走了过去。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只听见木柴燃烧的清脆声响。
众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就见太子的新婚妻子步履从容,眼神沉静,不闪不避地盯着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杀神。
没想到太子妃人儿不大,胆子却不小!
呼延凛抬起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夏云泽兴师问罪的目光,突然绽开今晚第一个笑容,眸光渐暖,抬手招呼道:“来。”
夏云泽确实没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到,一来是他神经粗又没完全摆脱法制社会的思考模式,总觉得能侃侃就不砍砍,二来则是,他连对方不着寸缕的样子都见过,实在害怕不起来。
有时候恐惧来源于未知的神秘,自从新婚之夜撞破二人的好事,之前那些传言所堆砌起的神秘感就荡然无存了。
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微博,不然他一定会把呼延凛器大而活不好的段子配图贴出并搞个有奖转发让这狗男人分分钟上热搜。
标题他都想好了:半夜碧血洗银枪,可怜基友痛断肠,网民转发传真相,看你今后怎么浪?
夏云泽脑补到精彩处,不觉粲然一笑,一张上过妆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明媚动人,神态端庄平和,举止雍容高贵。
与太子确实是一对璧人,般配得很。
只有萧明暄瞧出他这是又开始不分场合地神游天外,小脑袋里不知道涌动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念头呢!
呼延凛的反应也让人意外,作为他哥的入幕之宾,见了他嫂子不仅没横眉怒目,反而像对自家亲戚那样自然而然地抬手招呼,态度堪称亲切和蔼。
要不是呼延凛的自家亲戚都让他屠干净了,单看这情形还真以为魔头改吃素了呢。
萧明暄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小皇嫂挡在身后,朝对方行了个礼,朗声道:“太子哥哥玉体违和,实不能至,我虽不才,觍颜代兄行事,还望睿王勿怪。”
夏云泽回过神来,接过小叔子的话头,补充道:“我与太子夫妻一体,也当勉力为夫君分忧。”
呼延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越看越觉得有趣。
先前在密林中窥见二人纠缠不清,只是公主戴着幕离,未露庐山真面目,如今进了东宫,不仅与太子琴瑟和鸣,与小叔子也颇有默契啊!
这般左右逢源还能两全齐美,倒真是个妙人物。
呼延凛整个童年都与野兽为伍,实在没什么正常人的道德观,在他血腥乏味的生命中,唯一让他产生兴趣的就是萧明玥,连带对萧明玥身边的各色人等也高看一眼。
他看向萧明暄充满戒防的俊脸,眼中闪过一抹温情,叹道:“你哥哥认识我时,也就你如今这么大。”
萧明暄被他这神来一笔说得愣住了,露出消化不良的神色。
夏云泽嘴角抽筋,这语气,这神态,怎么恁地像姐夫遇着小舅子?
上次太辣眼睛来不及细端详,这次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位传奇人物,他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杏仁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满手血腥、一身杀孽的煞星。
透过对方肆然无忌的表相,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人没有心。
他的眼眸幽深莫测,内敛而狂妄,不是萧明暄那种形于外的嚣张跋扈,而是历尽劫波之后望穿世事无常、堪破生死悲欢的坦荡。
没有人能约束他,没有人能阻挡他,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不在乎,一切生命都贱如蝼蚁,包括他自己。
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人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沧桑世故、消极厌世的眼睛,不过想想他前半生的境遇,夏云泽又觉得天经地义。
太子与这样的男人纠缠不清,只会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局。
一个掠夺成性的人,怎么可能怜惜别人?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爱别人?
可是他又是如此强大、英俊、不可一世,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凶狠而致命的吸引力。
被拘束在云端的小仙男会被这种坏男人吸引,乍看不可思议,细想却天经地义。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等等……听他这意思,萧明玥十九岁的时候就遭这狗男人毒手了?
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梳理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这种不知道是谈恋爱还是潜规则的关系保持了两年,直到太子大婚还处于彼此各取所需、偷到就是爽到的阶段?
那到底是什么突发状况惹怒了这位奸夫,把萧明玥折磨成那样,连可持续发展都不顾了?
蝼蚁不值得他动怒,伸出小手指就能摁死。
太子对他,意义不同,只是这种不同,于萧明玥而言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不尽早拆散他们,萧明玥必死无疑。
夏云泽正琢磨怎么棒打鸳鸳,呼延凛把两个匣子放到桌上,朝他微一颔首,语气温和有礼:“这是我为贵国二位皇子备下的薄礼,既然太子不能亲至,就有劳太子妃为他挑一样吧。”
夏云泽心中警铃大作,他情商再低也知道送礼都是到访当天就送,哪有临走了突然搞这么一出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萧明暄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也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伸手不打送礼人,这么多人盯着,就算没剧本也要硬着头皮往下演。
夏云泽犹豫三秒钟,为太子选择了明珠。
实在没得选,萧明玥那样的娇花,可能这辈子拿过的最重的东西不是毛笔就是筷子,送他什么武器都是暴殄天物。
而这样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自该赠与萧明暄这样的英武少年。
这样的安排应该也顺应呼延凛的心意,只见他面带笑容,一手托起剑匣,递向萧明暄。
萧家二郎坦然道了声谢,持剑在手,突然化作一道寒光指向呼延凛的胸膛。
“请赐教。”他神情端肃,眼中斗志昂扬。
众人惊呼,争先恐后地起身后撤,还有倒霉鬼一脚踩进火里,烫得眼泪横飞却不敢放声哀嚎。
呼延凛笑意更深,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随手抛掷。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掠出营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姐夫和小舅子果然是天敌!夏云泽感叹一声,随手拽过来一匹马,飞身上马,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下的宾客跑得跑散得散,有人扯着嗓子尖叫:“速去东宫禀报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