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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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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小宴结束,刘瑕与刘璞、刘环拜辞天子与佟贵妃,走出重华宫。

    外面天色已经全暗,宫人们在前方掌灯,引两位亲王与公主走向车架。车夫为信王殿下撩起车帘,刘瑕正要上车,忽听一阵蹄声响动,随即刘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哥留步,阿环有事想问哥哥。”

    内廷本来禁马,但有一年刘欢生日,向天子讨要在内廷骑马的特权,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刘从晟一向纵容女儿,便下了一道敕令允许她骑马进内廷。

    刘瑕回头,见刘环骑在一匹胭脂马上,宫灯光芒照不到她脸上,但她声音中的挑衅刘瑕听得一清二楚。

    刘瑕说:“三妹想问什么?”

    刘环洋洋得意地问:“我那个奴仆,在二哥府上服侍得如何?”两天前,她身边的狗腿来回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人,就在二十六日的宫宴上揭露信王强抢寒门士子,刘环一想到能让这个哥哥吃瘪,高兴得这几天觉都没睡好,今天见到刘瑕,忍不住就想刺对方两句。

    刘瑕听了,则险些要笑出来,若不是刘环跟佟贵妃生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有时候都怀疑,这个蠢货是不是陛下的女儿。

    刘瑕刚刚还在思索,刘环会不会上他之前下的套,这人就先沉不住气,自己跑来泄底。想想事发之后天子的脸色,刘瑕向温和刘环一笑,道:“三妹是说那个少年?不错,服侍得很好,我很满意。”

    刘环以为刘瑕是在炫耀,一想到那人真被刘瑕睡了,她心里立时膈应起来,只好恨恨地安慰自己:到了明天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正要策马离开,却听刘瑕又道:“方才阿爹所言,我也深以为然,阿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刘环疑惑地问:“考虑什么?”

    “驸马的人选。”刘瑕说的话真像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有道是‘风流公子,痴情元郎’,元家的郎君的确是良配。”

    刘环从没想过会跟刘瑕谈纶自己的婚事,想想以前被对方嘲讽“你也配”,她觉得对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古怪,却又挑不出古怪在哪里。

    刘瑕说完,便登上牛车弯腰进了车厢,车夫一甩辫子,赶车走了。

    “莫名其妙……”刘环轻轻哼一声。

    次日就是九月二十六。

    虽然宫宴在午时,但所有人都要提前半个时辰入宫等候,而且赴这次宫宴的,除了天子、两位亲王与四品以上的京官,其它都是各个郡县、世家千挑万选出的优秀少年,甄选时才学、容貌、风仪缺一不可。世人既好美人,又好比较美人,各族各姓当然都不想自家的少年叫别人抢了风头。

    元氏虽然有三人入选,但元昭是天子御笔亲勾,到时候肯定是众人的焦点。所以今天起床用过早饭,就被元鹤天的夫人朱敏叫过去试衣服,一试就试了快两个时辰。

    阶前种了一大片木芙蓉,花枝上开满浅红素白,花枝后的长廊上坐了一群穿着各色衣衫、簪钗佩环的女郎。本来是朱敏一人帮元昭挑衣服,但消息一个传一个,最后元氏的女眷竟来了十多个。

    屋中,两名侍女推开屏风,元昭穿一身黑色襴袍走出来,腰系同色角带,带梢有黄金坠角,腰间还挂了一枚碧玉环。不等别人催,他自觉地转了一圈给姐姐妹妹、姑姑婶婶们看,然后一脸诚恳地说:“我觉得这一身不错,就穿这身吧。”

    一名少女合掌笑道:“嗯,是这身好看,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只是玉佩不大好,该换一块红色蝠纹的,又鲜明又吉利。”

    “但这身得细瞧才瞧得出好。”另一名妇人摇摇头,语气颇为惋惜地道,“十六郎肤色深,穿黑色难一眼出挑。”

    “那换那件宝蓝色的?”

    “换胡服试试也行。”

    “依我说,衣裳还是其次,扑些粉才是正理。”

    ……

    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元昭看这衣服恐怕还换不完,忍不住活动活动肩背,叹一口气,心想跟衣服有关的果然都是麻烦事。

    昨天他穿了刘瑕的云麾将军服回府后,就被几位族老叫去细细盘问了一番。元昭之前不想在双桃渡上跟刘瑕会面,就是怕这个麻烦,他跟刘瑕的牵扯越多,劝服叔叔跟各位族老的可能性就越小。结果昨夜他不仅跟刘瑕见了面,还被对方救了一命,最后穿着云麾将军服回府,他再劝族人转头刘瑕,谁不怀疑他有私心?他虽然是元氏子弟,但十岁后就跟随父母离开中都,六年间回本家的次数一只手可数,族中属意的本来也不是他。

    怎么办?元昭盯着屋外的一枝浅色的木芙蓉出神。

    难道拿那本天书出来作证?不,不行,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愚弄百姓也许有用,想拿来说服各位族老,他们只会当是自己跟刘瑕合谋,想用这么蠢的办法骗他们,或许叔叔会信他,或许叔叔都不会信。

    而且元昭并不想让其它人知道这本天书的存在,人难免有私心,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

    元昭忽然发现,就算他有未卜先知的天书,也不能让事情都按他想的方向发展。

    女眷们在旁边争了一阵,最后还是觉得黑衣裳好,只给元昭换了一块红色蝠纹玉佩。

    一名侍女从花丛外绕进来,向朱敏禀报道:“夫人,牛车已侯在府外,郎主催十六郎启程了。”

    这一早不只一处忙碌,中都外城的栖玄寺号称“南朝第一古寺”,虽然南地推崇道教,但栖玄寺的香火依然十分鼎盛。

    外面大雄宝殿、观音楼、药师塔香客如云,依山的僧人禅房却是寺中一处幽静所在。山上露重,巳时正刻,禅房外仍有白雾漂浮,只听“吱呀——”一声响,一间禅房的房门被从内推开,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不必送了。”说话的青年个子高挑,对身后的僧人一礼,若是元昭在此地,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让他跟着自家车队到中都的姚越。

    姚越的长相说不上出众,难得的是气质清正,有古君子风仪,他向僧人道:“若我能平安回来,一定再来跟禅师辨析佛理,若我遭遇不测,我那间院子就请禅师帮忙卖了,所得钱财也劳烦禅师分给我的家仆,让他们各自谋生去吧。”

    那僧人笑道:“姚施主,不必说丧气话,你的机缘已经到了。”他站在门柱之后,遮住了身形面容,但话音一出,清如不腐之泉,净如未落之雪,叫人一听胸怀大畅,所谓纶音佛语,大约便是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