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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瑕将长剑回鞘,看地上胡人久久不动,慢慢觉出不对来,他的剑上只喂了少量的环蛇毒液,见血后能令人肢体发麻、行动迟缓,绝不至于昏迷。刘瑕用剑鞘翻动胡人的头领,果然见此人双目圆睁、口角溢出黑血,已经死透了,多半是口中藏着毒囊,刚刚扑倒时就咬破毒囊自尽。这胡人竟然是个死士,那其它云麾卫那儿恐怕也抓不到活口。
这批胡人是半个月前以胡商的身份混入中都,他们在外城的几处大市游荡了两天后,忽然消失无踪,各大城门的守卫也没有见到他们出城,而内城守卫则禀报了两次夜间巡逻时撞见有人犯夜,但对方逃得极快未能抓捕,有一次一名士兵看见了犯夜者的脸,是胡人样貌。丹阳尹佟兴宗虽然是靠妹妹佟贵妃的面子当上京辇长官,但确是个谨小慎微、肯办实事的人,立刻下令让各城门严查初入者,并增派京师巡夜的士兵,还命两队人暗中搜寻这些胡人的下落,但一直一无所获。
这事拖得越久风险越大,万般无奈之下,佟兴宗只好向云麾卫求助。云麾卫本来主管的是京畿周围的防卫,但刘瑕对这事很有兴趣,安排人调查此事,今天线人回报这群人藏匿在春翘里中,他还亲自带兵来抓,结果忙活了这么久十有是白费功夫。
刘瑕心里极不痛快,他看元昭怀里抱着琵琶,把这宴席上的事情猜出五六分,便转身向众人笑道:“本王还没听过元郎的曲子,各位今夜捷足先登,真是好耳福。”
虽然信王殿下是名满中都的美男子,但因他过去从不来春翘里,在场许多歌姬伶人还是初次见他,看他一笑彷佛见了春风拂柳、昙花夜绽,一个个痴痴凝望、羞红了面颊。但那些郎君宾客哪儿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善,看他一笑,都面色难看像见了恶鬼妖魔,一时不敢答话也不敢不答话。
最后还是谢律整整衣衫,站起来向刘瑕施了一礼,答道:“这是臣之过,臣想殿下公务繁忙,所以不曾奉帖相邀,让殿下错过了十六郎弹奏的《蒿里》,请殿下恕罪。”
刘瑕听到这个曲名倒有点意外,转眼又看一眼元昭,像是重新认识他。元昭难得耍回脾气,没想到让主公瞧个正着,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时从园外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十余名云麾卫追着刘瑕赶过来,青榭台下变得拥挤了许多。刘瑕见手下赶来,不再理会谢律,问:“有没有抓住活口?”
打头的云麾卫抱拳低头,答道:“回殿下,这些人口中藏毒,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抓住活口。”
刘瑕心里已经有准备,确认之后只是略觉失望,他对那名云麾卫道:“把贼首抬走,回去仔细搜搜身上有没有信物。”说罢,又命令道:“夜也深了,各位散席吧,小郎君跟我一道回府。”
元昭应道:“是。”他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还顺手抱着琵琶,便就近将琵琶放在地上,去刘瑕身侧。
刘瑕则提步便走,他并没有受主人邀请,想来就来当然也想走就走;但元昭是谢律亲自请来赴宴的,他竟然也没有向谢律与其它人告别,跟着刘瑕就走了;一群云麾卫紧随其后,路过地上那把琵琶时,或抬脚跨过,或直接踏上去。
很快,这群人走得无影无踪。
地上的那把琵琶属潋奴所有,她是研朱坊里身价最高的歌姬,用的琵琶自然也描金嵌玉、异常昂贵,但此时这把琵琶已经被踩得琴颈断裂、脚印斑斑。座中的士族看着那把断琴,一时觉得放在地上的其实不是琵琶,是他们的面皮。
胡人已经伏诛,大家把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专心计较其它事。坐在谢律旁边那桌的褚公拍一下桌案,恼怒地道:“狂而无礼!主仆俱是一般。”
他这一骂骂出了众人的心声。其实早几年,士族中有一些人向信王示过好,毕竟论才智能力,两位殿下各有千秋,风姿仪容,信王殿下还更胜一筹,而且他是元后独子、母族高贵,陛下这些年又不曾将佟贵妃晋封皇后,信王将来登基简直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但明仪皇后薨逝后,陛下对次子的不喜愈来愈明显,这也算了,但信王太傲慢了,他轻蔑的对象并非一事一物、一族一姓,而是身边的一切,士族以傲慢著称、傲慢为荣,刘瑕的傲慢却属于异类。
不过大家已经熟知刘瑕的个性,这怒气主要是冲着元昭,刘瑕好歹是君,元昭一个黄口小儿、六品台郎,没了元家撑腰,仗着刘瑕的势就敢在他们面前撒野?
“气什么?就是盼他狂而无礼。”谢律说,“元昭要是既有孤勇还善隐忍,你我才麻烦。”就元昭的年纪与经历来看,少年狂放、易怒易冲动是理所应当的事,会离开元家舍信王而就安王已经很不明智,但反常必有妖,谢律对这个小师弟总难放心,仍有一丝疑虑。
另一人不以为然地道:“七郎太谨慎了,就眼前的形势,王家就算解囊相助把府库倒空,也抵不过我们几家一起信手散财,哪怕元十六再有本事,能凭空变出钱来?”
倒也是这个理,若将谢律跟元昭易地而处,他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救难之计。
江南十月底常有大雾,众人说话间,白雾渐渐升起,天上的明月像隔了一层纱般朦胧,再过一会这雾会更浓,那牛车就不好走了。谢律便站起身,请众人散宴回府。
起了大雾,研朱坊不少宾客都赶在这时离去,研朱坊门前便停了不少牛车,一时拥塞道路,大车都过不去。
姚越今天是骑马来的,倒不受什么影响,他立在街边等奴仆牵马过来,心中仍在思索今晚元昭的表现,一曲《蒿里》解气是解气,但从此就把尚书台里的同僚得罪透了,已经能被参一个“藐视上官”,就他知道的元小郎,脾气不是没有,但绝不是忍不得的人。那他为什么不忍,别有意图?还是不需要忍?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姚越分神望过去,见旁边一辆牛车前发生了骚乱。今晚一同赴宴的一名叫叶瑞的同僚,正冷眼看两名部曲踢踹一名奴仆,那奴仆个子虽高,但身上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容貌应该只是少年,只闭着眼跪在地上挨打,从头到尾叫也不叫一声。
一名部曲一脚踹在少年胸口上,踹得少年撞上车轮,额头磕破流出鲜血,少年猛然睁开眼,只恶狠狠地盯住叶瑞,鲜血淌过他的眼皮,衬得瞳仁中那一抹蓝色更加显眼。姚越第一眼就觉得这少年眼熟,看他睁眼后一双眸子碧如青天,姚越终于想起来,他是那名在奴市里被卖的杂胡儿!
这奴隶是叶瑞用来上车踏脚之用,但他刚刚上车时,这奴隶为他垫脚的手却软了一下,差点让叶瑞摔上一跤,才惹来一番暴打。叶瑞看这奴隶还敢瞪他,一下又想起今晚在胡人那受的惊吓,看到少年的蓝眼睛心中更加厌恶,抓过车夫手上的马鞭就要劈头抽去——
“叶中郎,这奴隶既然惹你不快,留之也无用,不如卖给我吧。”姚越握住叶瑞的手腕,开口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