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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否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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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俞念回了家,带着给俞远的生日礼物,他攒钱买的一盒茶叶。

    肖默存给过他一张卡,但俞念从来没有从里面取过钱。毕竟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不好意思让丈夫也出伙食费。

    只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当时也被自己的丈夫嘲弄过,说他假清高。

    自从年薪提高以后,肖默存常给俞念买东西,什么贵买什么,只可惜全是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名表、电子产品、包括他们住的房子也是肖默存出的钱,像是单纯为了证明他比俞念有钱。俞念起初会推辞,后来就不了。因为他每推辞一次肖默存就会生一次气,逼问他为什么瞧不起自己的钱。

    大概在肖默存的心里,姓俞的永远擅长仗势欺人、拿钱砸毁别人自尊心,所以他现在有了资本就得狠狠地报复回来,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伴侣俞念。

    俞念不敢替自己辩解,只希望肖默存能少生气一回。

    周末的清晨,路上人车都不多,坐郊区公交难得一路畅通。俞念仍然戴着自己的白色耳机,想起他和肖默存四年前一起坐公交,脸上浮现一点甜蜜。

    那时俞念还没什么机会感受大众交通,出入都有人接送,为了跟肖默存多些相处的机会硬着头皮去坐公交。记得那一天是大二的尾巴,太阳烤着柏油马路,风里夹着一缕夏日才有的清甜,他背着双肩包站在公交车里,新奇又兴奋,背后的白T恤沁出了一点汗迹。

    司机一脚急刹,他重心不稳,啊一声轻喊后身体一歪跌到肖默存怀里,顿时被对方圈住。他脸色飞红,一声谢谢还没出口就被略显着急地推开。

    俞念微微一怔,随即垂着头声细如蚊道:“不好意思师兄,我没站稳,是不是撞疼你了。”

    肖默存也安静数秒,用少年人的青涩嗓音低声说了句让俞念牢记至今的话。

    “没有,是你身上太香了。”

    之后两人根本连对视都没有,就这么僵硬地拉着头顶的拉环,赤红着脸捱到了站。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肖默存对自己信息素的夸奖。俞念后来才明白,Beta是没有什么香味的,肖默存只不过在哄他。其后的几年里,自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样温柔的话语、含情的夸奖。

    “Beta身上的味道果然又淡又难闻。”

    “你离我远点儿。”

    “难道你不懂得贴上保护贴吗?”

    钻进耳朵来的只剩这样尖锐的嫌恶,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婚姻的美妙,生活就已经走入死寂。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摸到颈后贴着信息素保护贴的地方,轻轻将薄膜撕了下来。

    昨天贴了一整晚,现在撕掉终于舒服了很多,只要在回家之前再贴上就好。他拿出手机订了一个闹钟,提醒自己在进家门以前重新封牢那股惹人讨厌的姜花味道。

    ——

    俞家曾经在洛城也算有名有姓,如今虽然家道中落,瘦死的骆驼仍然比马大,起码不动产还在。市郊的三层小别墅作为如今全家人的居处,在遣走了几位帮佣后就显得相当够住,就算再来几个客人也有足够的房间。

    他一到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就从一楼书房里被推了出来。

    “回来了?”

    俞念笑着点点头,放下东西走过去蹲下:“我还想你起了没呢,没想到连衬衫都穿好了,需要这么正式吗?”

    坐在轮椅上的人就是俞远,金框眼镜,发型一丝不苟,脸型瘦削,看上去略显刻薄。

    推轮椅的小姑娘叫小慧,是他哥哥的护工。小慧平时跟俞远聊不到一起去,跟俞念倒是很投机,不等俞远回话便笑盈盈地道:“远哥今天七点半就起了,我还推他到外面转了两圈。”

    “今天天气不错,起都起了,干脆出去转转。”俞远说。

    他在车祸受伤断腿以前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位公子哥,即使身为Beta仍然常年眼高于顶,跟毫无架子的俞念是两个极端。受伤以后被Omega退了婚,事业也一落千丈,精神就颓了不少,不过以往那种傲气还是在的,但凡人多的场合必将自己收拾得体。

    俞念起身道:“辛苦啦小慧,我来推吧,你去休息休息。”

    小慧求之不得,一溜烟回了自己的房间。家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仿佛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哥,想不想上楼看看?”俞念问。

    别墅里没有电梯,俞远不许他们装,大概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残废。可在俞念面前他就没了这些顾及,他问:“你背我?”

    “嗯。”俞念笑着点点头。

    背着哥哥来到二楼阳台,俞念找来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从二楼往下望,石榴树上已经结了不少青红相间的果,只等一两个月后成熟。

    “肖默存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俞念犹豫了一下,“他出差了。”

    俞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敏捷地扯得俞念低下头,又拉开他的衣领,在看到齿痕深陷的腺体时脸色瞬间一沉。

    “哥你别乱动我衣服。”

    谎言不到三秒就被当场拆穿,俞念不自然地拉回衣领将腺体遮好,走到栏杆边撑着。

    “是不是肖默存还是不肯来?”

    俞念犹豫了一下,望着楼下点了点头。

    每年逢年过节、家人生日,俞念都会邀请肖默存跟他一起回家,不过对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甚至到后来连理由也懒得找。

    “这小子欺人太甚!”俞远咬牙切齿道:“结婚这么多年了一次都不肯来,分明是瞧不起我们。当年要不是我们俞家帮他,他现在还是个研究生肄业的穷小子,跟着他那个开小餐馆的Omega爹受人的欺负,哪来的资格跟我们摆架子?”

    他说这话时镜片下的眼睛透着寒光,言语之中显然也对肖默存十分的轻视。在他心里,肖默存即便跟弟弟结了婚,还摇身一变有了大靠山,也仍然是当年那个不得不任他摆布的穷学生,衣裤洗得发白,偏偏脸上神情比谁都桀骜,叫人看了就心烦。

    俞念神经一跳,急忙按住他哥的小臂。

    “哥,这话你千万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你明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我们提起他的家人,还有……还有他读研的事。”

    俞远轻哼了一下,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有什么不能提的,不就是捡来的吗?当初咱们俞家帮他找到亲生父亲,让他成了齐明鸿的孙子,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怪我们多管闲事,真是狼心狗肺。至于他读研的事,”俞远显得不屑一顾,“跟你的命比起来,读研算得了什么?他帮了你,咱们也帮了他,我们不欠他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狼心狗肺这个词实在刺耳,俞念两手紧紧捏着他哥的袖子,“他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找到家人以后怎么会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呢?”

    这是他一直拿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是他一直坚信肖默存并非无情无义的原因。

    两人结婚不到一年,俞远在省城的高速路上撞断了腿,颓废了半年多,俞家的家境也一落千丈。反而是肖默存,在俞远的主张下找到真正的血亲,成了洛城数一数二的齐氏老董事长齐明鸿的长孙,身份地位彻底逆转。一开始,连俞念自己也以为肖默存一定会想办法甩掉他,也许是支付离婚补偿,也许是以公司的名义给俞家一笔钱,总之是让自己滚得越远越好。可后来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样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没有给他们的婚姻带来什么波澜,肖默存还是当他可有可无,却也从来没有提出过离婚。

    这一点连俞远也解释不通。他摘下眼镜,拿出随身的手帕轻轻擦拭。

    “就算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能有今天全靠我们俞家,难道他就可以对你不好吗?”

    俞念身体微颤,黯然不语。

    俞远左手捏着镜腿,眯着眼看他:“你不用瞒我,他整天睡在公司的事齐家早就传遍了,被人家当笑话讲。现在外头都说,俞家一家子废物。总共两个儿子,两个都是Beta,一个成了被人退婚的残废,另一个的丈夫连家都不回。”

    说完这话,他表情有些失控,忽然右手捏拳重重地锤了自己大腿几下,“要不是我这双腿,我早就想办法让你离开他了,俞家的人怎么能像这样被人随便欺负!”

    “哥!”俞念急忙制止他,“别人想怎么说咱们管不着,理他们做什么呢?再说默存没有欺负我,真的,他……他对我挺好的。”

    “你还帮着他说话?!”俞远气得胸膛起伏。

    俞念急忙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没骗你,真的。”

    他哥戴上眼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记不记得我三十岁生日那次,我们在宝格丽酒店办了宴会,一共十八桌。”

    “记得,当然记得。”俞念倚在栏沿回忆,“那天好热闹,叔叔伯伯们全来了,送了好多礼物给你。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儿的酒席,所有的菜里我最喜欢吃那道千岛虾蟹卷,之后再去别的餐厅都不是那个味道。”

    “你就记得吃的。”俞远笑了笑,声音听着要比俞念沉稳得多,“要是回到以前,我想他肖默存不敢不来。可惜,以后的生日只能坐在轮椅上过,多说无益。”

    “哥……”俞念心中不忍,“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想想楼下的亲戚朋友,大家都是真心想祝你生日快乐才来这儿的。有时候人的际遇变了,反而能分辨出真心假意。”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没能到场的丈夫,顿感如芒在背,仿佛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无法继续开导下去。

    “话虽如此,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俞家能东山再起,起码不能再让别人像那花园里的土一样踩在脚下。但我也猜到你志不在此,所以不想逼你。”

    俞念觉得惭愧,为自己,也为没有到场的肖默存。他低声说:“谢谢哥。”

    下午五点半,人通通到齐。有俞家的家人亲戚,也有兄弟俩的朋友。下楼后,兄弟俩迎面遇上俞念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温子玉,刚刚风尘仆仆赶到,身上的职业套装都没换。

    “我刚还找你们呢。”温子玉笑着拿出一份包好的礼物递给俞远,“大哥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俞远客气地笑了一下,看也没看就放在了自己腿上,“今天怎么来晚了?”

    “我在找工作,下午面试时间比原先估计的长。”

    “面试?”俞念好奇地问,“子玉你换工作了吗?”

    温子玉家境贫寒,是位长相出挑的Omega,当时学校里追他的人很多。可他人很要强,还在读书就开始兼职,毕业时靠自己的本事进了金融行业,开始两年忙得昏天黑地,见过无数次凌晨三点的洛城街区,最近两年才慢慢好一点,同学聚会也能时不时出现。俞念还以为他会在之前那家投行深耕下去,没想到居然在跳槽。

    “对,打算换个环境,之前那家涨薪太慢。”

    “你在的那家公司薪水不是挺不错的吗?”

    温子玉一笑:“你还关心这个?为了肖默存吧。对了,他人呢?”他往俞念身后望了望。

    三人是同一所大学毕业,肖默存会认识俞念这件事也跟温子玉颇有渊源。严格说起来,温子玉比俞念更早认识肖默存这个直系师兄。

    “他不肯来。”俞念在好朋友面前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淡淡一点失落任谁都看得出。

    三人来到台阶下,避开众人叙旧。

    “这位师兄人还真是固执。”

    俞远没好气地说:“好好的提他干什么。”

    “大哥别生气。”温子玉笑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关心一下小念。今天你是寿星,你说不提就不提了。”

    俞远冷哼一声,自顾自移去了别处,没给他面子。他也不别扭,若无其事地走到俞念身边。

    看着他凹陷下去的两腮,俞念关怀地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还好。”温子玉避了一避,噙着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怎么样,最近还吵架?”

    俞念眼眸一垂:“偶尔吧,有时候他心情不好话就会说得重一点。”

    温子玉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人心一样,盯着他说:“如果只是‘重一点’,以你能忍的脾气根本就不会说出来。”

    俞念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

    天色已暗,院子里蓦地亮起了灯,两三个亲戚家的小孩在追逐打闹。俞念的眼睛跟着他们跑来跑去的身影来回移动,心里觉得安定。

    “想要孩子?”温子玉问。

    俞念一愣,随即羞涩地道,“可能性太小了,况且默存也不太想这么早有孩子。”

    “他跟你说的?”

    肖默存当然没跟自己说过这些,不过从他平时的态度中猜也猜得到他并不盼着拥有跟自己的孩子,俞念心里很明白。想到这里,他呆望着眼前的孩童,久久没说话。

    “俞念,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他。”

    “什么?”俞念惊讶地转头看着温子玉,只见他早已收敛了玩笑。

    “离开他,免得再继续互相折磨,给彼此一个重新追求幸福的机会。”

    “你……”

    温子玉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从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当初自己认识肖默存以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把每一次见面的细节都告诉了这位好朋友,却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回应,他只当对方对这些不感兴趣。等到他们结了婚,温子玉就更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作为为数不多的清楚事情始末的人,他说的话俞念自然格外重视。

    “连你也这么说?”

    温子玉手里还提着公文包,顿了一下道:“痛苦了这么久,难道不该及时止损么……当然,如果你觉得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就当我没说。”

    这些话像细针一样刺得俞念心脏骤缩。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颈后的腺体,若有所思地怔怔出神,直到聚会散场也仍旧一团乱麻。

    夜里十一点,地铁末班车带他回到跟肖默存共同的家。

    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冷冰冰的像是降过温的储藏室,装着些没人关心的东西。开灯的同时馒头忽然从阳台急冲过来,喵喵喵地朝他叫个不停,模样极其不满。

    “怎么了?”

    俞念忙关好门,赶到阳台一看,装猫粮的碗已经见了底,只有周围散落着几粒,水碗也只剩下薄薄一层浑浊的水。

    显然肖默存出门以前忘了给馒头留吃的。

    “对不起乖乖,我忘了提醒爸爸了。”他抱歉道。

    加好粮,换好水,俞念蹲在地上看馒头狼吞虎咽,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他们真的离婚,馒头归谁?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肖默存并不像自己这么喜欢这只宠物。可能在他的眼里馒头跟俞念一样,都是个麻烦和包袱,是避之不及的存在。如果没有人监督,他就会把照顾它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一想到要分家,俞念觉得身上止不住的冷,就像是依赖症忽然发作一样。

    躺到床上后,他给肖默存发了条短信:“你今晚回来吗?”

    直到快要睡着,手机才收到回复:“我回家了。”

    原来肖默存回了养父家。

    家这个字眼在他的口中只指代那一个地方,离大学城两条街的一条老巷子里,门脸破败的一家小吃店,二层的阁楼就是他的家。

    不管条件多么简陋,附近的车位多么难寻,肖默存都很愿意回那里,并且经常会在家里过夜,几乎不会只待一会儿就走。俞念婚后也随他去过一次,在那个无法直起身的阁楼大约表现得有些局促,肖默存很生气,认定俞念是瞧不起那个地方,从此再也不肯带他回去。

    俞念其实很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我们的家?”

    可他不敢,所以他早已学会了约束自己的行为。他打开手机的飞行模式,决定至少今天晚上要让自己睡个好觉,不去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