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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果倒回一个月前,不,哪怕只倒回一周前,收到这样一条短信俞念恐怕会毫无招架之力,立时便打开门跟肖默存走了。
以往他总盼着肖默存能真心悔过、彼此将话说个明白,这样一来要放下或是要向前走就都不再有包袱。
但是现在,在知道了肖默存跟温子玉之间的纠葛以后,再看到这句话便很难跨过心里的坎。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肖默存的他了,几袋猫粮、一声哄弄骗不走他。
他两手紧紧攥着手机,低下头没再看窗外。这条短信是条绳索,非但没有把他们二人拴到一起,反而像是一条勒于颈间的凶器,令人下意识便想逃开。
另一边,肖默存呢?
原本Alpha是不急不恼、胸有成竹的。他相信俞念会跟他走,就像以往每一次重伤俞念的心之后姗姗迟到的道歉跟挽回一样,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过俞念,俞念就永远不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Alpha的服软总是百试百灵的,他有这个自信。
但此时一切有些出人意料。
俞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既不抬头看他也不起身开门。渐渐的肖默存便急躁起来,在车外站不住了。
“俞念。”
他又敲了敲车窗,单手撑着车门俯身往里看,想看清俞念的表情。
可俞念还是不肯看他,甚至扭过头去看着娄明,像是疑问对方怎么还不过来开车。
肖默存一颗心猛得悬起来,倏然抬头死盯着娄明,似乎要用眼神逼退他似的。
别动我的人。
Alpha幼稚起来谁也比不过。
他在原地烦躁地转了两圈,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硬抢是不行的,但是要他放走俞念更不可能。
肖默存自回国后就没再像这一刻这样窘迫过。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里,多数都是别人绕着他打转,因为他是Eβ10的Alpha、与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俞念爱的人。
对付同事、领导、爷爷的那一套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俞念不肯下车就意味着他们两人说不上话。
何况肖默存还嘴笨。
甜言蜜语一概不会,山盟海誓陌生得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你想买什么不用告诉我,我不是给你信用卡了吗?”,“不许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你是故意要和我吵架还是专门跟我对着干,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毫无创意,听得人耳朵也起了茧子,并且还半点关心的意思都传递不到。
要是俞念现在肯出来就好了,肖默存沉默地想。肯出来他就还有别的办法,他可以牵一牵俞念的手,搂一下俞念的腰,这些都是以往俞念最喜欢最渴望的。
或许还能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机在手心里都捏得沾了汗,俞念才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
他想,还是打电话给娄明,拜托他过来开车吧。
不用再下去跟肖默存交待什么了。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随即慢慢睁开,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可就在这一秒,屏幕上方忽然出现一条新的消息提醒被他错手点开。俞念一愣,下意识以为是肖默存还在坚持,谁知只看了一眼便大感诧异。
并不是什么逼他下车的消息,而是一个颇为陌生的号码,位数很多,明显是那种商家系统短信。
落款是一家书店的名字,离他身处的这个小区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距离。可惜因为书店跟他上班的路途是反方向,他去的很少,也几乎没有买过书。
奇怪的是消息的内容。称呼他为“尊敬的VIP会员”,说他卡里的积分会在30天后过期,提醒他尽快到店兑换抵扣券,一看就是机器群发。
俞念却一下子怔住了。
自己什么时候在这家店办过会员卡?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应该是没有的。那这条短信、这个所谓的会员身份又是怎么来的?
就像是吉他拨错了一个弦,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台下的观众难以察觉,俞念本人却一下子觉出了异样。
他好像忽视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肖默存急了。Alpha在车外焦躁不已,下意识摸出打火机想点烟,又猛然想起什么来忽然停住,绷着脸将打火机放了回去。
只这么一眼,俞念的脑中像烟花闪现,猛得想起一样东西来——
那本书,《劫后余生》,不是他从图书馆买来的那一本,是肖默存去年秋天买给他后来又被打火机烧掉最重要一页的那一本。
当时礼物来得突然,他问过为什么会送,Alpha说:“公司过节发的购书卡,用不完。”
像是一点儿也没有认真挑,只是拿公司的福利做了个顺手人情,反正放着也是过期。
可眼下看来,故事应该换一种讲法。
三周年结婚纪念日俞念送了肖默存一件风衣、一桌子饭菜,换来的却是Alpha的大动肝火。事后肖默存也知道自己错了,可他拉不下脸,别扭到买了一本两人之间最有特殊意义的书作礼物却又不肯明说,只肯把这份歉意描述得欠缺真挚。
俞念望着短信,眼底无缘由地湿润起来,心中澄澈一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两人之间多到数不清的误会跟阴差阳错,或许是为一切倔强与不肯服软终致错过的感情。
忽然之间身体里涌现一股奇怪的冲动,洪水一样将他推出了车外。
—
原本背对着车门的肖默存听见动静蓦地转身,惊喜万分地一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俞念,你想通了?”
喉结下的领带都被拽歪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毛躁。
俞念触电般地收回手,退了一步,与他保有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清澈的眸子淡淡扫过去,“你再这样我就回车上去了。”
声音温软如棉,静夜中却有着绝对的震慑力。
肖默存急忙双手作投降状:“抱歉,刚才一时冲动。我保证不碰你,你别怕。”
随后就是长时间的僵硬,像是身体被点了穴。
帆布袋很有些分量,俞念原本是挂在左肩,慢慢地就变成两只手提着,包身像石头一样长长地坠下去。
他安静垂眸,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肖默存一听,低着粗沉的嗓子问:“重不重,我帮你提。”
想示好,想动手把包拿过来又怕行为不恰当,木头桩子一样只会站在那儿。
俞念撩起眼帘定定看着他:“不是说要跟我道歉吗,就在这里说?”
肖默存闻言迅速瞥了眼远处的娄明,迫进一步,目光深邃地望着俞念,“这里有外人,你跟我走,好吗?”
说完表情颇为忐忑,唯恐听到拒绝的话。
谁知等了片刻,俞念却波澜不惊地道:“我没有车,你也没有,你要带着我步行到哪儿去?”
肖默存瞬间蹙眉:“我有车,手不方便,不能开。打车,行吗?”
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普通人能被急死。
所幸俞念始终是个好脾气的人,静静地等他说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蓦地转身像要离开。
肖默存一急,快步上前拦住他,胳膊却怎么也不敢再碰上他的身体。
“你干什么去?”
俞念莹亮的眸子钩子一样勾住肖默存的心,嘴唇动了动:“去跟娄明说一声,谢谢他送我过来。”
顿了下又轻飘飘地问:“不行吗?”
“……行。”
—
俞念将包换到右肩背着,走到沉默站在一旁许久的娄明面前定住了脚步。
“娄明……今晚谢谢你,我就不坐你的车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娄明漆黑的眼眸盯着他,气压很低。
“你想好了?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
俞念摇了摇头。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是给彼此一个机会把话说清楚。我又不是小孩子,生气了就选择不理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太幼稚了。”他轻轻道。
娄明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两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口袋中,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想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抬起头,扬了扬下巴,指向远处的肖默存:“建议你先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是不是要原谅他,Alpha在猎物面前都很擅长伪装自己,我也一样。”
话中有话。
俞念闻言怔忡片刻,慢慢点头。
“谢谢你的忠告,这一次我会看清楚的。”
凭着这一抹潇洒和风度,两人就这样分开,而留在原地等待的肖默存神经却绷得死紧。
回想以前,俞念像巢,肖默存像鸟。当巢的永远在等,当鸟的却四海翱翔,肆意挥霍自由,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如今不同了,他们都是鸟,也许还有机会结伴,也许就此各自高飞。
此刻肖默存正张开羽翼,等着俞念重回他的拥抱。因此他格外紧张,生怕俞念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直到俞念跟娄明说完了话,走到他的身边,他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回胸膛里。
踏实地重新跳动。
两人并肩而行,慢慢走到小区门口,路灯下拉长身影,像还是一对似的,跟医院送走爸爸的那晚有点儿像。
岗亭中的保安一眼认出了他们俩,惊讶地大张嘴巴,几乎能生吞一枚熟鸡蛋。
俞念友好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沿小区外的人行道往前走,路上散着合 欢花的香气,细长的浅粉花丝在风里摇得像云。
没走多远,肖默存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师兄,灯我帮你关过了,门也从外面反锁了,你放心。”
肖默存蹙了蹙眉,直接将短信和号码一起删掉了。
夜晚闷热,衬衫领口下、后背几乎全是汗。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俞念,我以后不会再见温子玉。”
单方面的、郑重其事的保证。
俞念低头道:“这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你是Alpha,他是Omega,你们有相互选择的权利。”
肖默存心头一紧:“你无所谓?”
俞念敛下眼眸轻声说:“我为什么要有所谓?”
肖默存卡住了。
他凭什么要求俞念表现得在乎?是他先把那个视他为全世界的俞念推开的,如今又想找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俞念显得很平静,望着路上驶来的车辆微微出神,慢慢又开了口。
“老实说一开始知道你们的事我是很生气,但我气的不是别的,而是你们把我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我有种……有种被背叛、被愚弄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肖默存艰难点头,开口辩解道:“但你要相信我和他的确没有关系。”
他眼神牢牢锁定Beta,想确定对方是否相信。
俞念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如水的目光迎过去,定定地看着他。
三秒后,Beta毫无征兆地凑近Alpha。
肖默存瞬间僵在原地。
温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刮过他脖颈间的皮肤,白皙秀气的五官挨得极近,几乎是碰到皮肤上的汗毛了。淡如雾的姜花香随动作盈盈上浮,荡在Alpha过于敏锐的鼻间,勾得他喉咙发紧。
“俞念……”肖默存声音黯哑,差一点搂住眼前的纤腰,拼死才压住冲动。
心跳如擂鼓,急行军似的密集敲击,砰砰咚咚一下急过一下。
他喉结微动,僵硬转头看向俞念,却见Beta蓦地又离远了。
“我相信你们没有关系。”俞念温和地说,“你身上没有Omega的味道。”
猝然一股失望击中了肖默存。
原来俞念只是想确认他跟温子玉没有什么苟且。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失落,盯着俞念的眼睛低声道:“我当然不会骗你。”
俞念慢慢扭过头去不肯看他,肩上的包又换到左边,两人之间没有隔阻了。
“对了,房子你不用替我找,我跟哥哥谈过了,找间公寓租下来,搬出去住。”
肖默存听完长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早该这样。”他语气认真又严肃,“你哥哥不能因为腿断了就把人生的重心全放在你身上,那样你会喘不过气来。”
俞念轻轻颔首:“我明白。”
人生终归是一个人的人生。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谁也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样对彼此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和折磨。
爱自己方有余力爱他人,爱情如此,亲情亦然。
“我会想办法过好自己的生活。”俞念低声道,“即使以后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我也会想办法过得充实快乐,不让自己白白来这世上一趟。”
话说得积极又大度,心中其实绝望。
肖默存听得一颗心狠狠揪起来,脚下本已放得极慢的脚步彻底停住,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俞念。
“俞念,我……我愿意用尽一切方法补偿你。”
只要你能重新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俞念却苦笑。
“怎么补偿呢?我失去了沐沐,又没有了原生腺体。”他抬起头,湿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Alpha, “你应该知道这些是没有东西可以补偿的。”
即使是说起这样痛苦的事,Beta的语气也仍是温柔的。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大声斥责,有的只是遗憾。
从心底最深最冷的泉眼中打捞出来的,湿淋淋的遗憾。
肖默存哑然失语。
无数次他想告诉俞念,你仍有拥有幸福的权利,无数次又忍了下来。他要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让俞念心无挂碍地接受这份他藏了许久的惊喜——
其实你的腺体还在,你还是你。
可惜我不再是我。
后半句还没有藏好,所以他迟迟开不了口。
像是看出他的不对劲,俞念又解围似的笑了一下,眼睫向下,睫毛投下阴影。
“还好还有馒头在,虽然它最多只能活十几年,但是有这十几年也够啦。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当初把它找回来,让我还能继续照顾它。”
玩笑一样的话,却听得肖默存血液,神经突突直跳,针一样的痛苦使蛮力往他脑中扎。
戴了掌套的右手徒然握住纤细的手腕:“俞念,我也想照顾你一辈子,你肯不肯?”
心里这么一句话子弹一样脱口而出。
俞念怔了一秒,闪电般抽回手。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跟你聊天了……”
“谁告诉你是同情?”肖默存横着眉急匆匆反问,“我对你是亏欠是责任是——”
箭一样的话尾羽折断在喉咙里。
俞念噗一下笑出来:“你这算浪子回头吗?”
气氛有种奇妙的轻松。
被他如此一打断,肖默存顿了一下,指节都僵硬无比。
“我是认真的。我想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你肯不肯给我个机会?”
哪怕从朋友做起也可以。
俞念被他认真的神情弄得有些羞赧,别过眼神去,静了一会儿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那不一样。”肖默存看着他郑重道,“你照顾馒头,我照顾你,这是天经地义的。”
固执又倔强的Alpha,还是一样的自以为是,却又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
俞念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提步继续往前走。
肖默存受了冷遇,急躁地追上去问:“你答不答应?”
俞念仍旧不理他。
“到底答不答应?”他又追问。
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俞念被他弄得没有办法,右手揪着包带,半晌才微微颔首。
“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