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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峻,若观城,东市。
与泊水北岸流民遍地的窘态正好相反,赤水南岸的大雪纷飞中,集市依旧人声鼎沸,四处摩肩接踵,几乎要挤出汗来。
“太厚次咯!”
申生抱着个比他脑袋大的中间夹满了肉的饼,咬得肉汁四溅,口齿不清的把“太好吃了”说错了三个。
他身侧跟着的“账房先生”李十九把那叠“宝贝账本”用油布裹了几层,兜在自己腰侧,小心地捧着个同样的肉饼,比申生啃的相对斯文些。
“感觉有这么一个饼,要我现在死都值了。”申生吃完还舔了一遍用来包饼的油纸,满足叹道:“真想给营里每人都发一个,对吧?”
“这饼要五铜板一个,你有那么多银两?”李十九毫不留情地反问。
肉馅儿饼是申生自掏腰包买的,铜板是他帮若观城一个小富户去赤水北岸的淄州接一位前来投奔的亲戚的保费。
淄州现在有“八郡最穷”的名头,周遭几个郡实在看不上这块要啥没啥的破地方,淄州王张杞辰则忙于解决郡内百姓的温饱,也就少兴兵戈,基本还算安定。去淄州路途并不算远,护送不难,申生自然不好狮子大开口。最终只收了人家五十个铜板,还换得别人一顿感恩戴德。他拿了钱也不管别人异样的眼光,直奔若观城里的肉饼摊子,把从进城就馋到现在的肉饼给买了,还非要请李十九也尝一个,顺便把买饼剩下的四十个铜板都给李十九补贴玄甲营了。
“你嫌贵?那你别吃啊!吃着我的,还要嫌我钱少?你这人,真是……哎!”申生怒目相视,快给一口气憋死了。
李十九以前在左边营见了谁都低着头只挑好听话来说,一番变故后,既当了叛逆,又下过大狱,还挨了十棍子,性子也就骤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申生跟李十九怄气,后者则假装没看见,继续吃人也不嘴软地道:“一个铜板够买十个馒头,两个人就是十个铜板,我可舍不得就这么花掉一百个馒头的钱。”
“懒得理你!”申生愤而转身直奔打铁铺,打算看看有什么好家伙可以补充军备。
战时想买铁矿石都难,更别说是炼好的生铁和精铁了。若观城在这方面独树一帜,是赤水以南唯一一个民间还有铁匠铺的大城,并且还能定做一部分兵器,因此引来不少江湖人和物资匮乏的佚名州兵小将前来购买,以至于无数龙蛇混杂的武人都出没于此,与淄州情报贩子遍地的安城可以说是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极端,因而带着一种爽利的热闹。
此城商税比其他城高一成,因为有嵩峻王默许的兵器铸造和铁买卖,从而人气不减反增,战事越紧就越发热闹。当然,嵩峻王只能镇住庙堂那一面,至于那龙蛇混杂的身份不明之人能如此服帖,自然是因为此地有屹立不倒四百余年的武学世家——寒家的支旁两系坐镇。
肉饼是真的好吃,精铁的呈色看起来尚可,兵器的好坏李十九是真的分辨不来了。玄甲营的兵器需要定期补给、修缮,这都得靠申生去挑,李十九只管价格合理与否,逗申生也会拿捏一个适合的程度,不好把他惹过头,否则把他气到专挑贵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申生在前面挑三拣四的时候,李十九自然无事可做,干脆抽出一本账本来边走边看。
“这嵩峻的若观城可真热闹啊,跟流民变多了之前的龙泉和开天差不多。”申生跟自己人真是生不了多久闷气,转身不过一条街,刚摸到一块品相不错的生铁眼睛都亮了,顺口找李十九搭话,“听说那个叫什么正言的嵩峻王不久前刚行笄礼,本以为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没想到内政能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
“是乐正幽言,封号是‘蕙王’殿下——你在别人的地盘上,好歹记得用尊称,行么?”李十九眼睛没离开账本,脚步却紧跟着申生,压低声音提醒着。
申生充耳不闻,径自说道:“江雪门离这里应该不远了,一会儿折腾完铁家伙们,我们俩也不住店了,连夜赶过去如何?”
除了玄甲营之事,他们两人会上心的全是南辕北辙,平常也就各持己见,自说自话。久而久之,他们相互都能忽略掉自己不想听的部分,而自己开口时却都是一串串的问句,简直自成一番风景。
“你真有信心能打败武神?”李十九发现账本一个地方似乎出了纰漏,问的有些漫不经心。
申生摇头:“我之前没见过武神,只听说他掰根树枝都能把菱寒六式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还自创了一种古怪的轻功,只是这么多年都没冒出来称王称霸,弄个什么武林盟主当当,想来不是浪得虚名,就是个不屑名利的怪人,肯定值得一见,不是吗?”
“嗯……”李十九发现账本真的有个地方差了三个铜钱的账对不上。
申生对别人的心不在焉毫无所觉,继续道:“与当世武神同在这大世之中,也算一种缘分,我既习武,自然想去会一会这个武神,否则总觉得错过了人生之中最要紧的事,不是吗?”
李十九:“是啊。”
熟悉的冷嘲热讽没出现,申生终于发现对方没在听,不满道:“十九,你有在听我说吗?哎,十九,你可看着路走,小心别撞到——”
“听什么?有铜版比较重要?看……什么路……?”
——砰!
申生那无比灵验的乌鸦嘴,如愿以偿地让李十九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
李十九终于从账本上抬头,对面的人不知道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壳子,竟然撞得他两眼发花,脑袋上直接肿起来一块。
他一只手扶着脑袋上撞出来的包,另一手上持着的宝贝账本却掉了,当即不满地看向“行凶者”的模样,却在看到的刹那忘记了自己脑门上还有个肿包,也忘了自己刚撞了人,整个人都滞住。
申生亦是同样。
李十九撞到的人是位手持拂尘、身背长剑的道士,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道袍,却难掩出尘容姿,尤其是那玉简似的白玉高冠,简直能让人仰断脖子。
这么一个道士往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一杵,都不用担心他被人流冲散。假若真的找不到人,只需要垫个脚,就能看他头顶竖着的那根鹤立鸡群的“白玉简”。
“不妨事。”归墟道人礼貌的让过李十九,不动声色地扫过他和申生。
道门中人悟道后就会有漫长的寿元可享,掐指算命的江湖手段归墟肯定不会去学,象学却是他一项兴趣。当年与“逆天劫数”照面只看到了“普通”二字的他就大加感慨了一番象学的深奥,以至于他对此次入尘寰遭遇的种种初见,都习惯性地先“相”看一番。偶尔能从人的脸和手心就能知其过去将来,岂不是正好符合道门的玄之又玄?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寒初珞那般不信轮回转世,手里还捏着个“逆天劫数”的天命。
眼前这二位的面相就很奇特,一生都有大起大落、满是波折不断,可他们却像是大江中的浮木,能救那些落水之人……这种古怪的面向这让归墟当即生出了多说几句的心思。
“贫道看二位的面相,应当……”
“我呸!闭嘴臭道士!”申生把自己的视线从道士的好皮囊上撕下来,十分市井地唾了一口,要不是归墟闪的快,差点就给唾了一脸。
趁着归墟这退开一步的当口,申生一把拽住李十九,内力浅显的他几乎全靠灵巧,拖着还在发怔的李十九直接蹿出好几丈远,而他怒吼地声音竟然还余音绕梁地留在朝着归墟耳中。
“留着你那三寸什么舌去忽悠笨蛋吧,臭牛鼻子!臭道士!”
“你居然那么讨厌道士?”李十九边拍他宝贝账本上的尘土,边十分不合时宜地道,“听说江雪门的人都穿道袍,你既然如此讨厌道士,还要去江雪门吗?”
申生闻声一噎。他是讨厌这些坑蒙拐骗偷的臭道士,简直天生八字不合。这要去江雪门之前没遇到个张嘴就要给他相面的道士,他恐怕还不会反感道袍,现在他经过一番苦思后,只能沉痛的与心中早已经大战过三百回合的武神道别。
“算了,江雪门就不去了,若是跟武神有缘,以后自会相见。”申生对李十九说,“我们折腾完铁家伙们就先出城交代兄弟们改道。”
“改道何处?”李十九问。
申生:“蜀地。”
李十九愈发莫名道:“去蜀地干嘛?”
申生:“刺探军情!”
李十九:“……”
……
话说归墟道人活了几百年,自认长得不丑、气度也不差,还是第一次被个刚见面的小兄弟给当成了牛鬼蛇神,唾骂了一通还嫌不够,非得落荒而逃,惹得归墟心下一片迷茫,好久才想起来自己此行若观城不是为了给人相面,而是有正经事要做。
归墟以那副不染尘埃的样子穿过灰扑扑地铁匠铺,又绕过了一个腥味四溅的喧嚣鱼市,这才拐进了某条小巷里。
巷子尽头给一些破旧杂物堆堵住了,乍看就是一条死路,归墟却置若罔闻的顺着死路一走到底,就在他快要撞上前面那杂物堆的时候,忽然纵身而起,脚尖点过旁边的墙壁,像片树叶似的飞过了那老高的杂物堆。
他在杂物堆后落定,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需要猫腰才能进去的小门洞。弯腰钻进洞口后,便看见地上躺着一块破木板,上面有三个字——前面两个字被黑烟熏了半截,只能看到第三个“观”字。
归墟看罢那破木板,便抬脚垮了过去,佝着腰往那耗子洞深处走。
洞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这火都不点一个的归墟是怎么在暗夜中视物,竟然就跟开了天眼似的左拐右绕,时不时还纵身一跳,大约用了小半个时辰就绕完那条黑灯瞎火的小路,抵达一个有光亮的出口。
归墟一步踏出,竟然已经出了若观城,来到一片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更确切的说,是一处顶上有天然开口的大山腹洞窟。
洞中有树木花鸟,跟若观城外的大雪恰好相反,是一片温暖的春色。
当中一间朴素的茅草小屋,门头上悬着一块破木板雕的匾额,上书“观若观”三个字。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座隐蔽的小道观。
小道观门前一位小道童,正在往洞窟的泉池里汲水,他听见响动抬起头,就看见了头上顶着“玉简”的归墟,当即惊慌失措的直接把小手里提着的小桶甩进了池里,简直就像遇见了妖魔鬼怪袭上门来一般,飞快的撒丫子直往茅草屋方向跑。
边跑还边嚷嚷着:
“师父父,归墟宗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