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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宁圩一脚踹飞两个袭向自己的刺客,以他的身手并不难应付。
数招来回之后,一贯擅长观察的他已经看透了对方的路数,大声喝道:
“别以为你们故意加些花哨的招式,我就看不出你们用的是宁家的路数。身为旁系胆敢对嫡系如此,你们宇家是要造反不成?”
“造反?那可是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彼端的声音与长矛同时出现,狠戾如毒蛇般刺向宁圩。
那攻击来得十分突兀,身手也跟刺客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宁圩尽力躲避,还是被擦破了腰侧的衣服,留下一道擦伤。
“叛贼程城!”宁圩大喝。
“成王败寇。我们起兵败了,自然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叛贼。”程城挥手示意刺客暂缓行动,“可我们当时若是成了呢?这开天宁家的位置,不就已经是宇烠大将军的囊肿之物了?”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宁圩冷哼,“异想天开到是层出不穷。”
程城无比怀念道:“曾经,有宇烠大将军坐镇的小开天左边营,数十载间新兵入营半年便可编入他营,精锐之势远不输其他五营,直到宁远接任帅印,就将他以往的功绩全都视作乌有,还夺了他的兵符,让一位外姓之人执掌左边营,训练出的新兵皆难堪大用……”
程城步步逼近宁圩,问:“大公子、稚战营大将军、宁圩……您没瞎没聋,您是知晓自己父亲为人如何,为将如何,为帅又如何。即便你不知道当年他与宇烠大将军争夺帅印之时,用过多少宵小手段,莫非不知道他元帅金印视作儿戏般丢给仅有十六的宁远之时,又是哪般情形?”
“一介好大喜功的前元帅,选了一位才智寻常的继任者……你们宁家,以你为首的几位嫡系,在宁远承袭帅印后,何曾甘愿过?”
程城惋惜地看着宁圩。
“相较之下,你不知晓宇烠大将军的手腕,莫还不知晓自己的实力如何?”
程城问:“何况宇烠大将军根本不想要帅印,他只是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在程城的长篇大论面前,宁圩根本找不到开口的间隙。
终于,他叹道:“你不认为‘宁家’对待同宗未免太过苛刻了?”
“宇烠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就凭你这区区一介亲卫,还想如何?”程城的话字字诛心,宁圩却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动摇的人。
“大公子远在大开天战雉营,是否以为真如宁远所言,是她提前揣度到左边营的叛乱可能而让宁坅出兵平乱?”程城问。
宁圩脸色微变:“莫非不是?”
“自然不是。”程城了然道,“你们都被宁远瞒住了,恐怕从不知晓左边营原本的情形。幸好你等尚未改姓,你们宁远大元帅好歹也要顾惜同宗之情,定会愿意用宇烠大将军来换你等。”
“你先把话说清楚,”宁圩追问,“你说左边营当年的叛乱并非宁远的揣度,那是何人为她通风报信?”
程城不紧不慢道:“其者非人,乃是世间传奇……”
“沁园之主。”宁圩当即明了,从牙缝中挤出,“竟是得外力所助,真是愧对宁家。”
程城颔首:“所以,这宇烠大将军之事……”
“你是想让我帮忙救出宇烠?”宁圩问。
“大公子深明大义。”
“就事而论,一码归一码。就人而论,亦是同样。”宁圩却道,“宁远本事如何不堪,是我宁家之事,与你宇家毫不相干。宇烠既然败了,无论败因,都是败者。”
程城一时默然。他从宇烠口中听闻过宁家的苛刻,却没想到能严苛到当真不留半分情面。
“我不会帮你救宇烠,”宁圩却继续道,“你若没其他事,那便滚吧。”
“大公子真是不识抬举。”程城脸色骤变,“那就别怪末将不客气了。”
“末将?”宁圩冷笑,“我可不记得天帝兵帐下有你这样的鼠辈。”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你真以为自己会是我的对手?”
宁圩在这一辈之中,身手仅次于宁远和宁坅,攻心诡道之谋却比宁远还要略胜一筹,自是不把一介亲卫出身的小小副将放在眼里。
“我的确不是您的对手……”程城不以为然。
“却未必奈何不了几个妇孺。”他微顿后开口,已是一片森然之意。
宁圩当即明白他所指的是何,蓦然回身,果不其然为时已晚。
程城自然知道宁圩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倒戈之人,他方才那番长篇大论,只是为了分散宁圩的注意,便于擅长潜行的麾下去捉宁圩的家眷罢了。
与宁坛家不同,宁圩妻子不会武,只能乖乖被胁,孩子们也个个尚幼,皆是一片懵懂的被黑衣刺客缚在手中。
“稚子年幼,何其无辜?”
程城的麾下将擒获的宁圩家眷带到面前,他故作出几分痛惜,毫不留情地将手中兵刃一转,搭上了稚童的脖颈。
孩童皮肉何其娇嫩,程城手中长矛寒锋不过贴上便留下了一条血痕。
“你敢!”宁圩厉喝。
程城不以为然:“我敢不敢,就要看您的选择了,相信大公子定能识时务。”
宁圩看了一眼满脸惊惶的亲眷,表面怒不可遏,心下却十分复杂。
他数度给妻子使眼色,寄希望她能抓准机会挣扎一番,哪怕只有片刻,他能找到机会夺下程城手里的兵刃反制于他,可那女人却只知道发抖。
说来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他见四弟宁坛选了个自小好习武、却身份低微的小将之女做妻便诸多事失了一半依仗,自是不想步其后尘,因而选了这桩门第不错的婚事,他那妻子也就是个柔弱千金小姐,遇险连叫唤一声都不敢。
他并非不忍舍弃亲眷,只是若是真的舍了,他的名声也就毁了,而有些事不可或缺的正是“名声”二字。
程城见状更卖力地劝:“相信您不会因小失大。”
“宁远只讲法理不讲人情,宇烠关在元帅府的大牢里。”既然不能出手,宁圩便改变了策略,道,“别说用一个我,就算你拿十个、百个我去换,她也绝无可能答应放宇烠出来,更不用说你根本没能挟持住我,只是挟了我的亲眷罢了,宁远不会顾念这……”
程城听到宁圩如此绝情的话语却并不意外,只道:
“元帅府的确由不得您做主,可若是宁远死了,您承了帅印,又当如何?”
“什么?”宁圩大愕。
无数藉由宁远大婚蒙混进启天城的刺客,趁夜潜入宁家宅内,陆续往宁远的新房而去,将它围得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待到领头之人手臂挥落,尽数袭向新居。
院中仆从所居小屋门窗同时洞开,伴着“嗖嗖”之声,数百道厉光离弦滑出。
四周登时闷哼声不断,刺客们应对不可谓不快,纷纷抛下宁远新居转攻仆从们的居处,更多的箭矢却接二连三的飞出,狠戾地贯穿了刺客们的要害。
直到箭矢用尽,侥幸残存的刺客们才得以抽出了后腰别着的兵器,就此展开一场血腥的短兵相接。
钱普被兵戈之声惊醒,本就紧绷的神经登时就断了。
他猛地坐起,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姿势诡异的介于起与未起之间。
房内一片漆黑,塌边的那只红烛已经烧完。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大是女子的手,力道却很大——是宁远。
宁远没有出声,并且很满意钱普没有惊呼,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钱普当即放下心来——这世间哪有开天元帅摆不平的事?
院中的刀兵与厮杀声没过刻余便已停滞,安静得好似从未出现过刺客。
接着,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叩击。
宁远走到门前,毫不犹豫的拉开门扉。
钱普好奇的探头去看。
刺客们没能碰到新房的半片砖瓦,就成了装点张灯结彩的喜庆小院的尸首。
数名宁府丫鬟小厮打扮的仆从手持兵刃,身上站着未来得及干透的血,顺着兵刃滴落在地。
这些普通的面孔钱普并不陌生,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曾帮钱普拾掇过行头,甚至还前呼后拥的把他“押送”去了宴厅拜堂。
“他、他们是?”钱普终于知道这些并非普通家仆。
宁远道:“都是我的亲卫。”
“……”钱普惊愕地说不出话。
宁家家风节俭,只有嫡系居住的祖宅家仆数更是少极,进出皆需要经大管家钱普之手。宁远趁着钱普坐上“贼船”无暇他顾,再打着“大婚需要增加人手帮忙筹备”的幌子,顺理成章的让元帅营里的亲卫都扮成了家仆。
来敲门的正是宁远的亲卫长,她一身丫鬟装扮,见门开了也没多言,冲着宁远略一颔首。
“原来是那个叛徒的麾下。”
想引的没能引出来,不该来的到是来了。
“也罢,正好一网打尽。”
宁远赞道:“你们做的很好。”
“什么?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普一头雾水。
宁远娴熟的单手挽起自己的头发,以那征战时惯用的紫金三环扣牢,又拿起藏在门后的无名铁长弓,再一把扯掉披在身上的红色喜服,挂上装满箭矢的箭筒,压根没打算等钱普捋直他的舌头,就已经跨出门外。
只见她两指一扣,覆在唇上,吹出一声唿哨。
四面墙头、周遭隐蔽之处,乃至房顶瓦檐上登时冒出或蹲或立的弓兵与刀兵。
无数披甲执锐的天帝兵纷纷落入这方披红挂绿的小院中,有的是她的亲卫、有的是她留在各营中自己的心腹小将——他们的麾下还有许多可以信任的兵马,这么一算,人数就相当可观了。
诸人如出征前,静待宁远一声令下。
“元帅营诸人兵分两路,一路封锁城门,一路包围此地。”
“领兵符传我令口,元帅营整兵出征,封锁雉战、玄机两营。”
“另往元帅府增派人手,增强牢狱守备,不得让叛将宇烠迈出牢门半步!”
宁远声音里有旁人效仿不了的沉稳。
“如若找到程城,格杀勿论!”
“若发现我那两位好弟弟心中有异,也不必手下留情。”
宁远一句话拆成两节说,钱普一口气没来得及松就给后半句提到嗓子眼,噎的他不上不下。
他再顾不上害怕,惊呼道:“大公子、三公子也与此事有关?”
“你以为呢?”宁远反问。
若程城的计策挑拨宁圩与宁远为敌,宁圴定会跟随宁圩行事。只是宁圩未必会如程城所料的那般听话,毕竟“人心易变”,而“三江浪涛”自然亦有所指……
钱普:“……”
兄弟阋墙啊!
他现在就想转头回房上塌继续装睡,还来得及不?
宁远声音嘹亮如虹,吼得他当即没了睡意。
“行令!”
“是!”
元帅麾下迅速没入夜色,只余数十名亲卫护卫在宁远周遭。
方才止息片刻的厮杀声顷刻便从宁家祖宅四处传出,和着炎热的夏风,往人鼻腔里粘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钱普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能靠着门框发颤。
“你们几个先随我去看看宁坛,他那一大家子,恐怕照顾不过来。”
宁远布置完一切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人,边示意周遭亲兵跟上,边抬手一指身后。
“带上后面这只三脚猫。”
“不、不不!”
钱普闻声故技重施地抱住门框,差点跪下来哭求。
“我与元帅大人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交情,您可饶了我这条贱命,别让我掺和进去,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我正是念着交情,才救你一命。”宁远给他的怂样逗乐了,“你以为只会有这一批刺客?若把你留在此处,你可有能力自保?”
钱普登时一个激灵,腿肚子都不打颤了,飞快地松开门框,大步跑进亲卫的队列中央,厚着脸皮对周遭点头哈腰。
“我的性命就仰仗诸位了,即便到‘万一’之时,也——千万别丢下我!”
宁远及亲卫:“……”
真是让人惊叹的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