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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诏天二十三年,伐虎月末,即将迎来丰收祭祀之时,泊水以北各处硝烟弥漫,再不复月余前车水马龙安泰。
龙泉,龙泉城,四扇城门封闭的第六十日。
城外是喧天的厮杀声,城门也被攻城器械撞得摇摇欲坠,入夜时甚至有火球被投石车抛入城内郭。若不是此处遍地小桥流水,被烧毁的就不只是城墙附近的被波及的百姓屋宅了。
从诏天帝六十年治世,到龙泉王伪诏天年初函至四方不涉战事,龙泉已经有八十余年不曾遭遇真正能威胁到它的硝烟,无一不在这持续数十日的闭门防守中惊惧交加。
傍晚十分,本该是商客进城宿店的喧嚣之时,城中的街道却仅有零星行色匆匆的本城人,更不用说是赶路的商客了。
城北,一家大言不惭的挂有“武神客栈”四个大字匾额的三层客栈内,竟然无一个客人。
一晃数年,店小二都已经换了数回,早已没了熟悉的面孔。
一群小二们龟缩在天井后院里,愁云惨淡的隔着一人多高的栅栏,盯着以前的柴房前,现在的“伏蛰阁”。
匾额少了一个角,还有一道裂纹,莫名让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为,那些店小二盯着匾额的模样,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武神名声大噪以后,这武神客栈就成了人人好奇的地方。而跟客栈门口挂得高、很难碰到的大匾额不同,这里本来就没有高墙护卫,常有小孩子会半夜翻墙进来,就为了摸一把武神住过的地方,说是能因此变得更有本事。
有天半夜,不知是哪家的顽童直接把整块匾额给碰下来,就此磕掉匾额一个角。客栈掌柜觉得再这么下去怕是保不住这块匾,只好圈出这一人多高的栅栏。
掌柜找了一圈才抓到偷懒的这群小二,顺序给他们脑袋上拍了一串巴掌,“砰砰砰”的声音就跟在拍一堆西瓜似的。
“闹什么呢?”掌柜叱道,“一群人都凑在这儿偷懒,生意不用做了?”
“可是掌柜的……”
其实官道被堵、城门被封,哪有生意可做?小二们也是因为害怕才会躲在这里,想求那个什么武神保佑一下自己的小命。只是掌柜自己更害怕,若是不找点事情做,恐怕只能昼夜担忧城池会被流民攻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让你们去干活就快点去,吃饭到是挺会吃,让你们干活就那么难?”掌柜吼道,“是不是都不想吃饭了?”
战时州兵粮耗是平时三倍,更不用说全城宵禁不能往来之时,能不被强征民粮与青壮为丁已是左将军怀然治下有方了。
人有所长,必有所短。
怀然以往惯为副将,方升迁左将军不过几年,虽然对琐事细节安排得相当妥当,连闭门据守城池数十日都能按住城内不生乱,却在大局把控上略逊一筹——他此前对流民盘桓于官道妨碍通行的应对可以说是错得离谱,加上他麾下没有得力的军事,只会一错再错。
“——砰!”
突兀传来一声巨响,客栈小院里的地面都颤了三颤。
掌柜一个激灵蹿起来一尺高,几个小二则登时抱在一起发抖。
“这城不会被攻破了吧?”
“都怪那个怀将军!”
“就是就是。”
“流民想堵官道,就让他们堵呗!”
“对啊!哪知道怀将军会派兵去杀流民,那可是几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吧?这才让十个手无寸铁的流民合力以命堆在一个龙泉州兵身上,生生把人围攻致死……”
小二们当即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
“我想回家。”
“我也想。我还想回去找我爹娘,要死我也想死我家的村里。”
“要不是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我都不想来城里找活干。”
“我害怕,我不想死……”
掌柜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等震颤停止便扬起巴掌状似要打人。
“少在这里偷懒!都该干嘛干嘛去!别逼我揍你们……”
流民之乱的源头恰如他们所言,却不像传闻中这么简单,远不是怀然一人就能左右的局势。
当遍布龙泉郡的流民四处暴/动之时,龙泉城外的流民也得到了不知名的资助,弄到了足够的粮食、兵器甚至是攻城器械,让他们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兵”。
怀然随身带来的兵马总数不过三万,加上龙泉驻兵也不过七万,他本就无意妄兴兵戈,奈何势不由人,流民从手无寸铁到装备精良,不过也就是一个昼夜的事。
变化来得太过突然,让怀然及其麾下措手不及,本就占据人数优势的流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把龙泉州兵打得节节败退。怀然见状只能下令退回龙泉城内,闭门坚守城池。
“砰!”
这都要到日落了,四扇城门还不停被撞得惊天动地。
一群小二们随着那声音又被吓得原地蹦起三尺,别说不干活掌柜会不会真的打他们,就算真的打了,现在的他们除了抱在一起发抖,也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掌柜也怕那响动,就跟撞在他心坎上一样,吓得他蹿到嘴边的后半截叱呵竟然全都噎在了嗓子眼。
院子里一堆人都在担惊受怕之时,却见胖厨子猫腰从厨房里跑了过来,给掌柜上演了一出“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
“掌柜的。”胖厨子说,“咱们剩下的粮,估计只能撑三天了……”
厨子话没说完,一众小二就开始朝着栅栏里的柴房匾额跪拜,甚至还念念有词求武神保命。
掌柜和厨子面面相觑,整一个哭笑不得。
龙泉北门,城楼下。
怀然垂目扫过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副将,与出征之前的信誓旦旦与意气风发不同,现在一个个不止满脸颓然又浑身带伤,就连军功都没挣到。最惨的那个,连胳膊都被流民的头领砍掉了一条。
打仗就像开弓箭,从来没有回头路,一旦错了就会败,就连以后的胜利都无法扭转现在败局的损失。
怀然明白:无论军法处置还是戴罪立功,现在都不是时候,否则就会动摇军心。
“怀将军,末将认为此事不简单……”
“事到如今还用得着你废话?”
一个小将开口,缺了只胳膊的将领立即打断,指着自己的残了胳膊道。
“单就那流民领头之人的身手,就根本不是寻常江湖草芥的身手,绝对是行伍中人!”
怀然闻声愕然:“你是说有奸细混迹于流民之中,不止煽动他们在龙泉各地生乱,还暗中给他们提供兵器粮草,甚至有一方大将实力之人在率领流民攻伐此城……他们极有可能根本不是流民,而是它郡的州兵?”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龙泉城的“流民之乱”特殊就特殊在,其他城池流民不分男女老幼混在一起闹事,龙泉城却只有所有的青壮年。
他们与城外流民经过几回短兵相接,自然心生疑惑。
事到如今,怀然要再看不出来这些真假难辨的流民旨在攻下龙泉城,亦或者说是在龙泉北门直通天都府的这条官道,那就是个根本不配为左将军的傻子了!
龙泉城不止是龙泉郡的要冲,更是八郡的要冲。
若非是要冲之中的要冲,就不会直接以龙泉郡名为城池取名。
只要此城陷落,就能以此为据,轻而易举的攻伐八郡各处。
首当其冲的便是——天都府南门。
“事到如今,诸位可有良策?”
诸将面面相觑,皆是愁眉不展,无人能上前献策。
“全是废物!”
怀然终于维持不住自己儒将的风骨,破口大骂。
现在龙泉内有流民为祸、穆东来猛攻龙泉以东,右将军已是节节败退,龙泉王只能寄希望于怀然能固守城池,自己则打算亲自率州兵前往支援。
西有真假参半身份未明的流民暴/乱,毗邻的援军虞宫早已因内乱元气大伤,连三万兵力都凑不出来,只可依凭天险固守。
怀然放飞雉鹰送往开天元帅府请援,可在信送出的同时,王城也送来了开天内乱的消息。
至于泊水对岸,早已经跟湘西尚属同盟的淄州,就更不可能来帮龙泉了。
这跟冉淮谷乱世之初函至四方不同,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周旋的余地。因为他从想在乱世谋求一方安定的那刻开始,乱局同时也容不下他,他注定会失去所有盟友。
龙泉城被围第六十日,别说粮草辎重跟不上,就连城中百姓家中的余量都快耗尽了,加上敌我兵力悬殊,若想继续固守,必定得从城内强征,而新征的兵卒战力如何低下自不用说,还得面对饥饿和强征之后可能暴/乱的城内百姓……这是又一出内忧外患的困局。
怀然站在沙盘前,面色凝重的思索良久,依旧无法可解。
“无论如何,此城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