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书院 > 惊世无为本篇·下部 > (53)求生(卷终)

(53)求生(卷终)

作者:水戈骨土亘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齐林书院 www.70shu.com,最快更新惊世无为本篇·下部 !

    无数苍域人在陡然外放的白景子息当中,被碾得尸骨无存。

    漫天的血雾遮蔽了湛泷关轮廓,无数人惊惧,无数人嘶喊。

    就连活了几千年、见过无数白景的白凝羽也不禁愕然驻足。

    “不——”

    下一刹,白凝羽惊讶得近乎失声。

    他陡然能感觉到白景睚忻身上发生的骤变。

    人的魂魄生来彼此独立,为保二者魂魄能相连,魂契就像一个无解的死结,能让拟契者万无一失的约束受契者。

    当初他给白景睚忻拟下“不能死”之契,便是拿捏准对方没有求生欲。

    这种“无解之契”,就连完整的天道之力也无法动摇分毫,更不用说其他寻常存在了。

    可是现在——

    “不,这不可能。”白凝羽不禁出声。

    虽然彼此间的魂契尚在,彼此魂魄的衔接却已被斩断。无论他如何驱策魂契,都无法介入天道。

    好比通路两头的大门本来都归他掌控,现在陡然失去其中一扇,他只能隔着门扉窥探几许彼端如何。

    “什么不能?”白御方才被他相护,二人离得极近,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何等聪慧,当即揣度道:“是魂契么?”

    白凝羽置若罔闻。

    他想不明白从武神靠近白景一丈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究竟说了什么,能让毫无求生欲的白景改变了想法?

    天道之中,万念隐遁,唯镜面倒影般的白景双魂相对而立。

    一者眉心有道竖血线,另一者则无。

    “为何我杀不了寒初珞?”

    沁睚忻眉心的血线因发怒而变得凶恶,白景睚忻根本不为所动,一如既往般不喜不怒。

    他说:“答案你心知肚明。”

    “我要你告诉我!”沁睚忻怒吼:“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好吧。”白景睚忻神情不变,“是无中之无。”

    “不……这不可能!”沁睚忻不信,“三个月前,他还被法则反噬过……”

    “顿悟仅需一刹。”白景睚忻反驳。

    沁睚忻否定:“天道在前,法则在后。子息之力应当是凌驾于伐虎法则之上,是更……”

    “是更高的存在?还是,至高的存在?”

    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看着沁睚忻,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低看武神了。”

    “驱策无形亦需要无形之力。”沁睚忻固执道,“他没有虚景、没有未明与非暗,就算顿悟法则,他的内武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至多保他不死,又怎么可能与子息抗衡?”

    白景睚忻却道:“他没有与子息为敌。”

    “你说……什么?”沁睚忻愕然。

    “天命之景无所不能。”白景睚忻说,“那一枚微不足道的碎片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自是不可能阻止我们。”

    沁睚忻当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找到了‘唯一’的破绽……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白景睚忻。

    白景睚忻颔首:“寒初珞选了一个唯有他能做到的法子……”

    “不可能!”

    沁睚忻如同疯癫般自行否定了方才的揣度,试图打断白景睚忻。

    白景睚忻:“白景子息是你我呼吸吐纳凝聚的‘无形’,无中之无可驾驭世间所有‘无形’。”

    沁睚忻:“你闭嘴!我不会相信——”

    白景睚忻径自道:“是呼吸同调。”

    “住口!”

    沁睚忻难以置信。

    “你给我住口!”

    他像个凡人一样大吼。

    “你说呼吸同调?”

    “呼吸怎么可能同调!”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鬼话!?”

    “是你要我说,说不出来你又不愿相信。”

    白景睚忻依旧不喜不怒地看着他,如同面对无理取闹的孩童。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又何必否认?”

    “骗子!”沁睚忻依旧否定。

    “不过是用伐虎法则驾驭自己的呼吸与我们的子息同调罢了。”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道,“白景子息本就依仗我们躯壳的呼吸吐纳来形成,否则怎么是‘天意现身人世间’?”

    “你骗我!”沁睚忻依旧不停地吼着,“我可是天,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天——‘天道法则’,天道在前,我凌驾于法则之上!”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白景睚忻不喜不怒地道,“寒初珞从来没有想赢过‘天道’,因为他明白‘无中之无’只是其中一种法则,根本无法凌驾于天道之上,却能掌控无所不在之‘无形’——呼吸吐纳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说:“恰如我能从人世间的绝学里领悟到一刹摒除子息的法子,寒初珞以法则之力掌控了自己的呼吸,使之与我们的躯壳的呼吸同调。”

    “在‘天’、在‘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我们虽是白景,躯壳亦只是蝼蚁之一。”

    “只要他还有法则,他执掌世间诸道的钥匙,他是武神……他还身为凡人,只要他有不臣之心,便能以最简单、也是最无害的法子与我们……”

    “不!不对!”沁睚忻愤怒地打断,“我是‘天’!我可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天!他身为一介凡愚,怎么敢妄图与天同齐?”

    “他敢。”白景睚忻打断道,“若非如此,他连法则都掌控不了。”

    “你似乎……话里有话。”沁睚忻恶狠狠地盯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若非完整的法则,定然无法对峙天道。”既然他听出来了,白景睚忻也不再拐弯抹角。

    即便有完整的法则,光是与天呼吸同样的空气,便是对上苍的亵渎,自是会喋血而死。

    “他之前对你的恐惧、对‘白景一丈’的恐惧,都源于一种凡人无法摒弃的本能。”

    神祇随心所欲,却也为欲所制。

    恰如伐虎因怒而生,却也为因怒而失控。

    法则就像一并寻常人掌控不了双刃剑,因为凡人一生太过短暂,以命相搏的时刻太少。

    “你指求生欲?”沁睚忻问。

    “是。”白景睚忻颔首:“正是求生欲。”

    沁睚忻依旧不愿相信:“可……”

    “那是与法则并行而成就的呼吸同调,他再也不用惧怕白景子息了。”

    白景睚忻打断了沁睚忻。

    “既然他已经彻底领悟这些,便是迈入了非人乃神之境。”

    沁睚忻张口结舌。

    “入武、法则、凌云无双……败而不馁的坚持,无法放弃的情感与过往。”

    是凡人亦是神祇。

    “他用惊世与无为佐证了自己的‘天道’。”

    “不然你以为如何?”

    白景睚忻反问沁睚忻。

    “如若随时畏惧死亡,他连自己的本能都斗不过,更无法以命相搏。”

    反之,只要能摒弃这种本能,便是能成就一种顿悟。

    “他在赌自己的生死。”

    白景睚忻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沁睚忻,质问。

    “你又如何?”

    他问。

    “你敢与他赌什么?”

    “在你沉溺于过往,幼稚天真又固步自封时,他一直在不断向前行。”

    “卑劣懦弱的你,又敢与他赌什么?”

    “闭嘴!”

    沁睚忻终于无法做出任何言辞反驳,哪怕是无理取闹也不能。

    “闭嘴!闭嘴!闭嘴!”

    他只能不停地大吼,如同一个拆穿了所有谎言的孩童。

    一个幼稚的谎言始终庇护着他,庇护着他心底那个幼小的他。

    他挣扎着想要留在那个自怨自艾的梦里,无论如何也不愿醒来。

    可是,偏偏有人反复强行拽着他,试图把它拖离梦境,逼他睁开眼,直面所有——

    可他根本不需要有人拉他!

    “你给我闭嘴!”

    沁睚忻不停地怒叱着。

    “你身为天魂,却无力到会被禁锢于此,又有何资格来斥责我?”

    “我从未被你禁锢在天道中,而是我主动将躯壳让给了你。”白景睚忻却说,“无论你狡辩、否定还是唾骂,事实依旧如此……”

    “闭嘴!闭嘴!闭嘴!”

    沁睚忻声嘶力竭。

    “光凭几句话,光凭寒初珞冠冕堂皇的几句话,就要我放下?”

    “你以为我会忘记凡人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会忘记白凝羽给我魂契和长生露,就是为了把我拴在这世间,变成一个任他操控的怪物,做他踏入天道、成就‘唯一’的傀儡!?”

    他冷笑一声,不屑道:

    “我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

    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是那些想利用我企图得到空蝉的,还是那些利用我来成就唯一的,永远也不会……”

    他就是恐惧,他就要憎恨。

    憎恨和恐惧有什么不好?

    前者能让人遗忘痛苦,后者能让人避免背叛。

    他就是固步自封、自怨自艾。

    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他经历那些令他作呕的过往?

    他想恣意杀戮,他就是可怜这些无力凡愚,他就想留在那无人能近的一丈……

    如此,他就不会为被人所害,亦能诛灭所有胆敢忤逆他的凡愚,而不是被他们禁锢到命数之中……

    一只手突兀地落在沁睚忻发顶,打断了他未尽的谩骂。

    那只手轻轻地在他头顶抚了两下,仿若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寻常孩童。

    本该是彼此碰触不到的魂魄,仿若回到了彼此厮杀的那一刻,就连动作与皮肤的触感都变得如有实质。

    伸出手的白景睚忻,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那只手。

    沁睚忻也震惊地呆住了,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过后,白景睚忻才率先回过神来,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说:“谁也没想逼你遗忘,不如说你牢记着更好。”

    这短暂的一刹,让沁睚忻感受到掌心温暖,随之而来的还有足以将他淹没的过往。

    尽管那时太过年少,尽管只有短短数载,他却从未遗忘。

    ——你知道你父亲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吗?

    目及天下,心系千钧。

    ——你不想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

    他想。

    “你牢记着八重曾经给你、给我……给我们的温暖,这样很好。”

    一切辩白仿佛都被那个简单的动作抚平,所有反驳与不甘都被过往掩埋,任由白景睚忻娓娓而言。

    “你不止没有遗忘,你还比我感受的更加真切,所以你才想要成为主魂,想要驾驭我们的躯壳,因为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投身万象尘寰之中,想去目睹这世间的模样。”

    沁睚忻反复开阖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白景睚忻则继续道:“也多亏了你没遗忘,才有后来的‘他’——才有徘徊世间成形十八载、终将空蝉托付于‘逆天劫数’、成就我们一线生机的武神珞殷。”

    话至途中,白景睚忻看见沁睚忻眉心的血线——那条白凝羽留下的血色魂契徐徐脱出,再度成为悬在了他们之间的一滴血。

    “不……那是我的,那是身为主魂的佐证!”

    沁睚忻猛然回过神来,惊惧地伸出手,拼命去抓那滴血。

    “那是我的!我不会再被你吞噬,我不想再……我……”

    他的手被白景睚忻轻轻扣住,再一次如有实质的感受到了掌心的温暖。

    “不会。”

    白景睚忻像一位为后来者指引前路的长者。

    “我已不再执着于凌驾于天顶的胜局。”

    “你亦是虽败犹荣。”

    悬浮在他们彼此之间的血滴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二者的眉心。

    他说:“你看——”

    ……

    天道之外。

    寒初珞在说。

    “别怕。”

    随着他的话语,肆虐的无形之力逐渐回拢,彻底消失无踪。

    “你可是高悬的天意。”

    他说:“没什么值得你畏惧。”

    伪诏天二十三年,苍龙月,辅主珞,令江雪门十万执剑弟子抵俯力抗关外,后协重家固园内外。至园再隐,皆安矣。

    《沁园志·杂记》

    山涧挣扎顽抗到最后一线的残阳,在漫天血雾中如流火般沉落。

    “我以己身为契,你我存亡与共。”

    白景睚忻在天道之中对沁睚忻发誓。

    “你若执意与我道不同,我必与你争——”

    “不死,不休。”

    此时,距离天启重临还有三年,距神州史上牵连最广的战役,仅剩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