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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雪朝门框努努嘴,而后说道:“又来了,还好王爷不在。”
杨佑安向门框瞥去,只见在齐肩高的地方有两条新鲜刀痕,刀痕刻得不深,但是很长,看起来像是匆忙中借刀刃拖了一下身形。
“你没受伤吧。”杨佑安向湘雪问道。
“没有。”湘雪摇摇头,脸色幽怨,“不过那人像是滑鱼一般,我没有抓住……也就不知道这次是谁派来的。”
杨佑安轻松一笑,揉着肩膀说道:“还能有谁,父皇和太子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二人身边的死士也是越聚越多,听说父皇那边还前几日还招了个炼丹药的木剑老道士,整日神神叨叨的,说不定我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一剑或者一刀捅穿了。”
湘雪闻言,脸色愈发阴沉却缄口无言,看着杨佑安身上的灰土和伤痕更添气愤,转身不再看杨佑安而是帮他添好洗澡用的热水。
杨佑安看着湘雪忍着怒意的背影,觉得分外好笑,但也免不了解释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裴大美人儿学剑?你想想,我要是一个草包子谁还能愿意受我的驱使?美人儿虽说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以我这半吊子,和他过招必能学到东西。”
“那我也可以陪王爷过招。”向来恭顺的湘雪今日转过身来顶了一句。
“你?”杨佑安哈哈一笑,“你那掌法落到我身上就像小猫挠痒痒似的。手下留情没有用,唯有美人儿这样打铁一般的实招才有用。”
湘雪默了片刻似有所悟,垂下眼睛面色缓和了几分,只是仍然撅着嘴。
杨佑安眯眼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和刚刚的那个刀客打痛快?”
湘雪抬了一下眼皮,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佑安舔唇阴恻恻地说道:“放心,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湘雪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抱着水壶水盆轻轻关门而退。
杨佑安独自无奈地笑笑,胡乱解了衣物跨进浴桶,于水汽氤氲间疲累全消。
浴桶中,杨佑安抬起右手手臂,臂上的两道伤痕上覆着的深色淤血已经化在周身温水中,只留下了两条暗红色的细长伤口,倒是和门框上的两道刀痕有些相像。将手臂浸回温水中,杨佑安转头望向门框,望了片刻后渐渐出神,任由自己滑落在水中,温水漫过头顶,一片宁静。
有些困倦的杨佑安在水中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脑海中恍恍惚惚的都是裴户奴刺过来的剑,剑尖儿每一次都朝向最要命的左胸口,不偏不倚毫无顾忌。杨佑安觉得,这剑和裴户奴一样,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直直而来不顾左右,仿佛天生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不过他忽然很想知道,若有一剑真的刺穿自己的胸口,裴户奴会如何做?是即刻潇洒抽剑还是停滞不动,亦或者将剑刃再没入几分让他死个痛快。
杨佑安晃着脑袋在水下吐了个气泡,深觉自己的问题荒唐,静下心来再度一点点回忆剑招,等到自己快憋得晕过去了才猛然浮现今日走剑时的清净,他记得某一回合时,裴户奴的后侧剑身被飞起的小石击中,那时他的剑尖抖了一下,虽然极为轻微,杨佑安竟还是记住了。
想到此处,杨佑安猛地张嘴想要呼吸却重重呛了一大口水进去,他急急拍着水花爬起来,趴在木桶的边沿咳嗽,边咳嗽边想:或许裴户奴用剑就只会将气力用在剑尖儿上,所以剑气剑意直冲而来不带一丝犹豫,他这时却忽略了周围一切,所以就连一颗意料之外的小石都会打扰到他。
顺过气来的杨佑安趴在桶沿上怔怔出神,如此决绝狠辣的剑招之外,他不知裴户奴是否真的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这个……傻……人……”杨佑安呢喃叹道。
随着这一声呢喃,汲渊宫屋顶的一片黛色琉璃瓦轻声响了一下,皎白月色下,一位身着青色通肩袈裟的和尚踏着宫中层层楼宇飞速掠过,宫内禁卫森严巡兵不绝,却无一人察觉头顶上这位武功高绝的和尚。
和尚最终停在一个寂静的院子中,院子屋内的烛火仍然未熄,一灯如豆,满室昏黄。和尚驻足片刻,握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向着屋内烛火微微低了一下头,随后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剑痕。他先扬唇笑了笑,随后又渐渐阴下脸来,最后神色复杂,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屋内一白衣男子正闭目养神,却忽然没来由地紧皱眉头,抓过手中的长剑急速推门而望。只见门外是秋叶落满地的寂静小院,月光懒懒地洒下,为地上飘零的枯叶镀了一层银边。
白衣男子踩着落叶在院中环顾一圈,长吐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内,一盏茶的功夫后,屋内的昏暗烛火熄灭。
青色袈裟的和尚默默立在轻微摇晃的树杈上,看着屋内的灯火熄灭后才掠身而去,轻盈如风。
皇后赵芷这晚回来得有些迟,她在后花园的砚池湖旁看着湖面上映出的点点星光看呆了,若不是小婢女软糯糯地提醒了一声,她怕是可以望上一整夜。赵芷回过神来时,见小婢女和其他跟着的宦官冻得微微颤抖,歉意一笑,轻声道:“回吧。”
夜色中,赵芷缓步踱回寝宫,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几个人噤若寒蝉,令原本不觉得冷的赵芷伸手裹了裹肩上的大氅。寝宫外侍立着几个提着灯笼的小宦官,为节度开支,屋内只点了几支幽微烛火。赵芷半闭着眼睛懒懒抬手抚上梨木屋门,刚要推开却停住了手,瞪起眼睛神色略微惊讶。
“皇……皇后娘娘?”小婢女见赵芷的神色不对便唤了一声。
赵芷神色转而凝重,转头悄声道:“你带着其他人先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
“是。”小婢女对赵芷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喏了一声后随着其他下人退下。
屋门口的下人走净后,赵芷扶着木门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换上一脸的娇媚,大大方方推门而入,果真见一青衣和尚端坐在桌前,攥着一串佛珠面沉如水。
“今释澹岩,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早知道你今日来我就不点灯了,你脑袋上反的光可足够用了。”赵芷媚笑着说道。
和尚对这番调侃并不在意,抬眸望向几十年不见依旧风韵动人的皇后赵芷,淡淡一笑,念叨了一句:“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赵芷笑意不减,果真将屋内的烛火吹灭了几支,光线慢慢晦暗,映得原本看起来的慈眉善目的和尚多了几分狰狞,等吹到只剩一支烛火时,赵芷却收了笑容,缓缓转向依旧端然而坐的和尚,沉声问道:“我以为你沉寂这么多年是真的皈依佛门止了杀业,今日一见,才发现你没有改变分毫,说吧,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和尚挑了一下右侧嘴角,邪魅如鬼,悠悠转动手上佛珠:“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贫僧此次冒昧到访一来是寻找故人,二来就只是想问娘娘是否愿意皈依我佛门下,并无其他不妥的心思。”
赵芷怒意慢慢上涌,起伏着胸口报以一声冷笑:“你佛脚下全是血肉碎尸,只怕我这等胆小如鼠的女流之辈高攀不起。”
和尚眯起眼睛回敬道:“皇后娘娘过谦了。”
赵芷咬牙,她对眼前这个青衣和尚确实有着打心眼里的畏惧,不得不强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问道:“今释澹岩,如今北燕根基已稳,你难道还自不量力地想着复国?凭你,还是凭你手下的几千武僧?”
和尚闻言收起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将手中佛珠放在了桌子上,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这串珠子是由产自西北一带的上好红玛瑙打磨而成,今日就当冒昧来访的赔罪送给娘娘吧。娘娘当年的那封密信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即便娘娘不愿皈依我佛贫僧也毫无怨言,他人与贫僧无甚恩情可言,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罢便是一阵风起,屋内最后的烛火摇晃两下后,已不见和尚的踪影。
赵芷顿了片刻后一把抓过鲜红如血的玛瑙珠串,右手微微颤抖,疾步推门而出走向院外候着的一个年轻宦官,悄声嘱咐道:“派人通知蓝将军,筛选五十顶尖的精壮兵士暗中护卫齐王殿下,他若有分毫闪失,五十兵士统统提头来见。”
年轻宦官应了一声,快步而去,赵芷掌中那串玛瑙珠串则寒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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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佑安依旧每日去找裴户奴学剑,静安公主则蹲在一旁用小石子记录二人的回合数。杨佑安虽然已经窥探出裴户奴剑法的破绽,但却无法躲过他的凌厉剑锋去敲击他的侧面,所以直到现在也依旧是挨打的命,还好静安面前的石子数在每日增加,如此看来,也算是学有所成。
更可喜的是,杨佑安很少再被打得趴下动不了,皮外伤虽然还是不少,但好歹行动自如,还能蹲在静安公主的面前欣赏一地的小石子儿,再不要脸地叹上一句:“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裴户奴平静的面色中却藏着几分嫌弃,剑尖儿掠过第一排的石子,轻轻将左数第三颗挑走。
杨佑安不满地撇了撇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迅速地将剩下的石子打乱,捧成一把攥在手里,似乎生怕裴户奴再动。
看不出门道的静宁公主咦了一声,仰脸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让招了,那是一个虚招,白送的。”杨佑安接话道。
静宁公主撅嘴,不满道:“我问木头呢,你插什么话。”
“我……”杨佑安抬手要去敲静宁的头,却忽听裴户奴破天荒地说了句:“不错,眼力有提升。”
杨佑安的悬在半空中,抬头惊诧望向裴户奴,小心问道:“你刚刚……是在夸我?”
裴户奴无奈地收了剑,转身向屋内走,他实在不愿意听杨佑安嘿嘿嘿的傻乐声,这总让他想起芙蓉山顶那些不怕人的吵闹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