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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山有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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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学剑成了习惯,但白日无聊的时候,杨佑安还是会去找蓝景山。听说蓝家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小子近日又惹了祸,将京城盐运使家公子的一条腿给打断了,蓝玉费了不少的银子才把这事儿压下去。

    “行啊,又涨能耐了,那小子到底怎么招惹你了?”杨佑安用那根裂痕斑驳的长箫敲着蓝景山的脑袋问道。

    被敲头的蓝景山也不躲,只是一脸的不屑,说道:“我只是瞧他嚣张跋扈的样子不顺眼所以给他一点儿教训,让他知道盐运使这等官在长安城真的不算什么,也让他把少爷脾气收敛一点。”

    “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杨佑安翻了他一个白眼,“别光挑软柿子捏,有本事去吧齐东来家的大公子齐胤的腿给我打断,到时候恐怕连你爹都救不了你。”

    蓝景山撇着嘴脸色更为不屑,说道:“不是不敢,我只是实在不愿意靠近那个齐胤,身为一个爷们矫揉造作地到处抛媚眼,换你你受得了?”

    杨佑安抿嘴一乐,齐胤口味偏颇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此人相貌平平,却喜好如女子一般描眉画眼,手执一把价值不菲的玉骨白扇于城内招摇而过。真不知一生吃斋念佛的齐东来是怎么教养出这么一个奇葩儿子的。

    见杨佑安脸色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奸邪,蓝景山便咂咂嘴摸着下巴继续道:“我听说齐胤最近常去城东的那个羊尾巴胡同,里面尽是些眉目清秀的小娈童。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

    “滚!”杨佑安骂了一句,他光是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可没有那种癖好,要去你自己去。”

    “别啊。”蓝景山死皮赖脸地继续说道:“北燕文人士子好这一口的越来越多,那羊尾巴胡同简直就是他们心中的另一个莺语斋。况且莺语斋的花魁楼月姑娘都被你拐进宫里去了,谁还有许多心思流连在那里。佑安,你也不用心存芥蒂,其实衣裳脱了灯一灭谁是谁还分得出来吗?”

    杨佑安嘴角抽搐,继续骂道:“滚!”

    蓝景山舔舔唇继续道:“其实我去那个地方看过,确实有些小公子生得白莲一般,颇让人爱怜呐,不去尝一尝真的可惜啊。”

    “你不滚我滚行了吧。”

    蓝景山忍笑,跟在杨佑安屁股后面嘴上仍然不停:“诶,你是真不喜欢还是在装清高?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看过那个姓裴的白衣公子就不再想其他人了?也对,那个公子真能称得上极品,世间少有人能与他媲美哟……”

    话未说完,蓝景山的头又被长箫敲打了一顿,杨佑安恨恨道:“再废话我就把你两腿间的玩意给咔嚓了,再把你卖到那个破胡同里去,找几个壮汉把你祸害掉,省得你在这惹我闹心。”

    蓝景山弯起眼睛一边摇头一边笑,笑了片刻却见杨佑安的脸色依旧阴沉,抱着胳膊低声道了一句:“最近一提起裴户奴我心里就有气。”

    蓝景山收起笑容:“为何?”

    杨佑安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为了丫头和亲的事儿。”

    蓝景山闻言抿着嘴不再开玩笑了。北燕王朝与突厥和谈了一月有余才在前几日最终谈妥了条件,北燕军队偃旗息鼓退守边境自不说,突厥王还要求迎娶皇室宗亲。天子因饱受风疾折磨,在突厥一事上不愿再费心力,没有多做挣扎便答应了这番颇带屈辱性质的和亲,在宗室血亲中挑来挑去,便挑到了静宁公主的头上。只是蓝景山有一丝的想不通,转头问道:“静宁公主和亲与那白衣剑客有什么关系。”

    杨佑安将手中长箫插回腰间,低声道:“那丫头看上他了。她这几天整日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连我都不见,我本来想让裴户奴过去劝劝他,那个家伙倒好,不动如山。”

    蓝景山恍然大悟,继而又有些忧心,颇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听得杨佑安继续叹道:“我知道丫头早晚要嫁人,姑娘嫁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可丫头这一泼也泼得太远了些,偌大的北燕都容不下她……”

    蓝景山垂首一阵叹惋。

    那日傍晚,杨佑安依旧去找裴户奴学剑,抱着渺茫的希望想要将裴户奴打倒,再拖着他去找即将离开北燕江山的丫头,但当他拐过院门后,却正巧看见了几日未迈出屋子的静安公主,她还是抱膝蹲在原来的那个地方,身穿一袭艳艳红衣,摆弄着手中的一片枯叶。

    裴户奴垂眸立在不远处,如同一座石雕。

    杨佑安冷冷瞥了似乎早已超脱尘外了却七情六欲的白衣剑客一眼,随后向蹲在一旁的静宁公主走去,蹲下身子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壳。

    红衣的静宁公主抬起有些苍白的脸来,挽起唇角勉强地笑笑,唤了句:“二哥……”

    “嗯。”杨佑安揉了揉她的脑袋,其实他知道皇帝圣旨拟好的那一刻,这丫头远嫁匈奴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谁也更改不得,但他的骨子里却偏偏有几分不愿妥协的意思,柔声声道:“丫头,你放心,哥绝对不会让你一辈子都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国力恢复,哥就会带着百万铁骑踏平匈奴接你回家,到那个时候谁欺负你了你就跟哥说,哥把他们绑在马匹后头一路狂奔拖回长安城再剁成碎屑喂狗。”

    静宁公主听了这话,扬起脸来噗嗤一乐,莫名乐出了泪花,天真问道:“真的?”

    “真的,哥保证。”杨佑安使劲儿点头,又向裴户奴扫了一眼,指着他说道:“到时候哥就让裴美人娶了你,他要是敢不娶,哥就一剑捅死他。”

    静宁脸颊发红再衬上两眼的泪花,秋叶飘落中有些说不出的凄凉。裴户奴这个时候才动了动眼珠向兄妹二人瞟去,却见那红衣丫头向自己跑过来,在离自己一剑远的距离犹豫地停住,扬起泪痕点点的脸,笑着说道:“裴木头,你记住,我叫杨木枝,取自……山有木兮……木有枝。”

    话毕,这一袭红衣自此再未踏入过这方偏僻院子。

    裴户奴愣在原地,任落叶飘摇。

    杨佑安一遍遍摩挲着手中长箫,许久后才走向裴户奴:“你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哪怕一分一毫。”

    白衣剑客握紧手中长剑,轻轻摇头。

    杨木枝离开长安远赴突厥和亲那日,长安城下着小雪,杨佑安不愿去送行,而是躲在汲渊宫的东阁听楼月弹琵琶。

    天气有些凉,窗子却是敞着的,偶尔有几片细碎雪花飘落到窗内,在地面上、砖墙上化为一滴水珠。窗口挂着一只彩琉璃的风铃,随风和着屋内的琵琶音清脆乱响。

    一曲作罢,余音良久才散尽,杨佑安瞄着窗外飞雪,斜倚着身子赞叹道:“好曲子。不过这么好的曲子只有我一个人听真是浪费了。”

    楼月揉搓了一下发凉的指尖儿,笑容如清水芙蓉,“好曲不求广传,有知音便可。”

    杨佑安眯起眼睛自嘲一笑,攥着手中斑驳长箫,道:“我一介音痴可不敢自诩楼月姑娘的知音,记得小时娘亲教我吹箫时,常把我的箫声比作疯猫儿挠木头,甚至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吹出调子。不过……”杨佑安顿了一下:“若论音律天分,太子倒是比我强了不少,他师从众位太学硕儒,抚得一手好琴。”

    楼月眨眨眼睛,抱着琵琶不知如何接话。

    杨佑安转过头瞥了她一眼,竟是笑意复杂,忽然问道:“楼月,你想不想得到一世的荣华富贵?”

    抱着琵琶的绝美女子猛然一惊,指尖嵌入琴弦中,勾出了几丝颤抖着的琵琶音。

    “不必害怕。”杨佑安安慰道,“我只是给你指明一条路,至于愿不愿意走……要看你自己了。从你住的这个院子出去后北拐,穿过一小片杏树林再一直沿着石板小路走,小路的尽头便是太子东宫。”

    “王爷……您的意思是……”楼月倾身向前。

    杨佑安抬手打断她的话,微笑着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是终归要继承大统的人,跟在他身边定可保你一世享不尽的荣华,虽然以你的出身,做太子妃是不太可能的,不过以你的姿色独享恩宠未必不可。”

    楼月闻言怔了片刻,她十岁便被酗酒的兄长卖到了莺语斋中,饱尝人间辛苦受了不少屈辱,安稳从良是她最大的愿望,却从未想过自己最终有机会枕在太子身侧,更是从未想过得个百姓家女子倾羡的妃嫔封号,但在杨佑安的话语中,这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富贵安逸,何乐而不为?不过楼月依旧有一丝犹豫,轻声问道:“王爷,您为何要这么做?”

    杨佑安见楼月已然动心,便呵呵一笑抻了个懒腰,坦白道:“有些事我也不怕与你明说。当今太子的疑心甚重,日后未必能容得下我。如果太子真的决心对我痛下杀手,还烦请楼月姑娘简单地为我指条苟且偷生的活路。一路换一路,怎么样,这买卖还不算亏吧?”

    楼月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唇角软糯,柔声道:“不亏。”

    琵琶声再度响起,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杨木枝就是在这一场初雪中踏出了歌舞繁华的长安,一去万里。

    赵芷这一整日来面容平静,但周身气场却分外可怕,她将那串玛瑙珠串捧在掌中,光线透过半透明的玛瑙珠子,映得她满手鲜血般的猩红。

    “把这串珠子给皇帝送去,就说这是我从城外佛寺求来的。”赵芷咬咬牙:“算是为他祈福。”

    小婢女大气儿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接过珠子便要走。

    “慢。”赵芷忽然道,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这玉佩入手生温,极为难得。她冷冰冰的语气此时缓和了几分,说道:“把这个给佑安送过去。”

    “是。”小婢女小心接过,左手攥着玛瑙珠串,右手则将那枚玉佩捂在胸口,风雪中一路小跑而去。

    傍晚的汲渊宫如往日般清净,湘雪在后屋收拾着一些旧的衣物,杨佑安则独自坐在落了薄薄一层白雪的屋顶上,摆弄着手中的一枚腰牌。

    昨日,裴户奴将这枚腰牌还给了他,说自己今后用不到了。杨佑安知道这话的意思,心里有些许的怅然。回想与裴户奴学剑的这番日子,虽然很累很辛苦却让他很是舒畅,有时偶然瞥见裴户奴眼中难得一见的淡淡笑意更是让杨佑安颇有成就感,也不知道这段日子是否还能回来。

    思绪神游间,杨佑安不经意地向院中瞄了一眼,正好看见站在院内因为瞧不见人而不知所措的小婢女。跺脚呵手,看起来被冻得不轻。

    杨佑安无奈一笑,向她喊道:“喂,小东西,你是来找我的?”

    小婢女闻言循声望去,瞧见杨佑安的身影差点儿没哭出来,狠狠点了点头。

    杨佑安起身拍打下身上的薄雪,收起腰牌利落地自屋顶跃下,走到小婢女的面前,问道:“有什么事?”

    小婢女不忘行礼,而后将一直捂在胸口的玉佩递给杨佑安,怯生生道:“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

    杨佑安讶异地“嗯?”了一声,接过玉佩后却温和一笑。只见那羊脂玉佩上刻着平安二字。

    儿行千里母担忧。

    握着那枚温润玉佩,杨佑安向小婢女说道:“辛苦你送来了。”

    小婢女垂着脑袋使劲儿摇头。

    “额上的淤青消了,我娘最近没难为你吧。”杨佑安又道。

    小婢女下意识捂住额头,想也没想便说道:“没有,皇后娘娘待我很好。”

    杨佑安哈哈笑道:“我娘的脾气就那个样子,你多担待些。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婢女把头埋得更低,“奴婢没有名字。”自从入宫以来,赵芷只是诶、喂地唤着这个极好欺负的女婢,从未赐给她什么像样名字。

    “没有?”杨佑安觉得好笑,瞧着这小婢女红透了的清秀脸庞,道:“那本王爷替你取一个吧,就叫樱桃好了。”

    “樱桃?谢……谢王爷。”小婢女的声音中藏着一丝兴奋,嘴角是隐忍着的笑意。

    杨佑安并未多瞧,而是摊开手掌望向那枚刻着平安的玉佩。确实是该走了,只是他万分希望,裴户奴能与自己同路同行。